第一章 廖清妍翻上墙头,鬼鬼祟祟地扫视一圈,确认没人后跳下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一抬头却见醉生风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眼前,吓得她一个踉跄,抱怨道:“师父!你怎么走路没声啊,吓死我了!” “又出去玩了?”醉生风瞧她一脸灰扑扑的样子就无奈,“你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最近天气好就和朋友出城走了走,真的就是随便走走,我保证不会再闯祸了,我可是练了功才出去的,师父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告诉我娘好不好?” 但醉生风没说答应:“朋友?” 廖清妍眉头一跳,连忙找补:“不是小孟!我发誓!”上次她喝多了非要拉着孟清欢切磋,检验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把院子搞得鸡飞狗跳,她娘养的最会下蛋的大母鸡还跑了一只,到现在还没找到。 “我也没提他,你急什么。”醉生风语气淡淡,偏偏叫人听出一分笑意。 “好狡猾啊师父,”廖清妍嘟哝着,肚子不合时宜的叫起来,她今天除了早饭还没吃过东西,急忙转移话题,“别说这个了,我饿了,走走走,去尝尝李叔的新菜。”李叔是她娘请来的厨子,酒馆生意好她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她进了厨房只会烧开水,帮不上忙。 醉生风被推搡着还不忘提醒:“擦擦脸。” “知道啦——” 过了饭点最热闹的那会,二楼靠窗空下来一个好位子,廖清妍一眼就瞥见了让醉生风赶紧去坐下,自己去厨房撒娇点了几个菜,抱了一小坛酒,跑上了二楼。 廖清妍倒了两碗酒,说要陪师父好好喝一顿,她作为老板娘的女儿自己的酒量也是不差的。 酒坛子不大,还是两个人喝,喝见底了也就是个微醺,不至于再鸡飞狗跳一次,醉生风便没有多说什么。 端着碗刚到嘴边,背后突然响起一声痛苦的哀嚎,醉生风手一顿,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端着碗转头只见一个富家子模样的男人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呜咽。他对面坐了个衣着相似的同伴,一脸尴尬地向看过来的众人说不好意思,他的朋友伤心喝多了。 见无事发生,醉生风自顾自喝酒,余光瞥见廖清妍好奇地凑了过去,那桌就在他们后面,醉生风能听得很清楚。 “他怎么了这么伤心?” “我这位同伴在烟雨楼有一位红颜知己,他平日就喜欢吟诗作对,那位姑娘赎了身不辞而别,他伤心好几天了。” “赎身这么大的事也没提前说吗?” 廖清妍话没说彻底,但醉生风知道她心里一定在嘀咕,就这还知己呢,别不是自己幻想的吧。 两人聊着天,趴在桌上的男人突然蛄蛹了一下,念叨着什么画屏姑娘什么下联什么约定的,胡言乱语起来,廖清妍觉得没劲就回来了。 酒馆所在是条热闹的街,对面有座很大的酒楼,每到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醉生风透过窗子正好能看见酒楼的大门,他喝了酒便想吹吹风,于是无意间看到有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摔了一跤赶忙爬起来继续跑,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 醉生风正觉得奇怪,很快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叫从酒楼里传出来,很快大街上的行人也听清了尖叫后的大喊—— “杀人了!” 刹那的停顿后街上乱作一团,胆小的反应过来就跑得没影了,剩下胆子大的探着头往里看。 醉生风猛地站起来,他依旧在窗前没离开,手却握上了刀柄。 廖清妍一边偷偷观察,一边扯了扯醉生风,凑过去咬耳朵:“这么大动静执金吾很快会来,师父你先别急。”醉生风点点头,手却没松,光天化日之下敢杀人的必然是个狠厉的角色,执金吾来之前他不想再出人命了。 很快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从酒楼里出来,他满脸通红,看着喝了不少,那一身结实的肌肉和凶狠的面容看着骇人,但比不上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个废物,老子杀了又如何!” “天呐,”廖清妍捂着嘴震惊不已,“这凶手怎么这么狂妄。” 然而有人比她更惊骇,方才喝得醉醺醺的富家子或许是听见杀人吓清醒了,踉踉跄跄地过来,看见那凶手后发出一声尖锐的暴鸣,差点吓晕过去,还好是被他的同伴扶住了。 “你认识?”醉生风问道,他猜测凶手恐怕是什么大人物,否则人应该不至于吓成这样。 富家子哆哆嗦嗦回答道:“那、那是宁安公主驸马的手下,月前平定北境叛乱的功臣高瓒!听说这高瓒其实是大将军的人,不然驸马游手好闲哪来如此能征善战的大将……早就听说这高瓒脾气火爆,没想到他竟然敢当街杀人。”富家子说完“嘤”了一声,痛苦地捂着脸,他今天就不该出门。 酒楼门口也探出半个头,大骂高瓒。 醉生风看了眼廖清妍,廖清妍戳了戳富家子,掰开他捂着脸的手:“那是什么人啊?” 富家子害怕地瞥了一眼,委委屈屈地答道:“应该是王将军之子王祎,我在书院见过几次。”楼下王祎还在骂,富家子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我听说王祎和岑子州交好,高瓒杀的不会是……” 又冒出来一个陌生的名字,来不及再问那又是谁,那边的高瓒就又要动手,醉生风握紧刀柄正欲拔刀就被一声怒吼打断了。 “住手!执金吾在此!” 来的正是巡查京城治安的执金吾,为首的一人坐在马上,喝住了高瓒,不怒自威。 这人廖清妍倒见过,她轻声道:“师父,这是英国公沈流良,他很厉害的你放心吧。”如她所说,沈流良一来,底下的王祎就有了底气,从门后走出来状告高瓒。 很快就有人进去把死者带来出来,死的还真是岑子州,沈流良当即就要捕了高瓒,挥手让他手下人上前去,哪想到高瓒拒捕,还叫嚣着王祎和岑子州污蔑他家少爷就该死。 沈流良翻身下马,沉声道:“别让我动手。”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两人僵持不下,廖清妍一脸紧张:“师父,英国公会杀他吗?” 醉生风摇摇头,沈流良虽然嘴上威胁着,但看他动作根本没有拔刀的打算。廖清妍瘪了瘪嘴:“我听坊间传闻英国公仁善,平日里最重视名声,高瓒虽然拒捕但当着百姓面杀人肯定影响不好,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可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正当他们好奇沈流良会怎么做的时候,高瓒口中的少爷,宁安公主驸马韩松终于赶来。 下了马后韩松却没有立刻训斥高瓒,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对着人群扬声说高瓒神色怪异定是被人下了药,这件事他一定会查清楚给出一个交代。 直到看着沈流良把人带走,围观人群散去,廖清妍才问醉生风:“师父,那个人真的被下药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或许吧,”醉生风答道,“至少看他走路的样子没有喝醉。”刚才沈流良离开时回头扫了一眼,明明没有对视上,他后背却隐隐发凉,直到那一刻他才对沈流良恐怖的实力有了确切的感受。 至于韩松,刚才刻意背过所有人说的几句话他也没听清,只隐约听到“放心”两个字。 杀人犯被带走了,旁观的也都散去各做各的事,这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繁华地界,死个人影响不了店家做生意,就连案发地的那座酒楼也派小厮在门口招呼着,拿酒水半价做噱头吸引客人进去,很快又热闹起来。 左右也是无事,醉生风便想起自己许久没有检验徒弟的刀法了,酒也喝完了,是该敲打敲打心野的徒弟了。 廖清妍平日里看着不靠谱,练武却实在有天赋,醉生风看她练完一套刀法满意地露出笑容,小姑娘学起来竟比他年轻时还快上几分,说是奇才也不为过,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收徒。 “怎么样怎么样!”廖清妍收刀一脸兴奋讨要夸奖。 “不错……” 刚说了两个字,廖清妍就打断他:“那我待会能出去一趟吗,师父你别告诉我娘,我这次真的有要紧事。” “你有什么要紧事跟我说说?” “你就别问——娘?!” 廖清妍转头,大惊失色,她娘叉着腰板着脸,大事不妙。 自从之前闯了祸之后她娘就管得严,后来又说京城最近不安全不让她出门,尤其是晚上,还让师父一块看着她,偷溜都没门。 廖清妍还欲狡辩,脾气火爆的廖二娘可不听,说了不让出门就是不行,再三嘱咐醉生风就又回去忙活了。 “师父——” 醉生风抬手挡住可怜的目光,先前二娘和他交代过实情,当年二娘的丈夫没去世前他们也算是负户,她们孤儿寡母带着钱离开免不了被人惦记,但这些事廖清妍都不知道,二娘也不让他说。 廖清妍见装可怜无门,转而另辟蹊径:“既然我不能出去那师父你就帮我走一趟,求求你了。” 醉生风叹了口气:“去哪?”早上就让她溜了一次,他要是不答应廖清妍肯定还要想办法溜。 “城西有家曹记面馆,她一般傍晚的时候会出现,要是不在你就问问面馆老板。之前我吃面见过她,没爹没娘的,只有一个哥哥,怪可怜的,我让她饿了就来找我,可她好几天没来了,现在天也冷了,我有点担心。” 醉生风看了看天色,他现在去正好赶上:“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你老实在家待着,那也别去,别让你娘担心。”说着说着他又语重心长起来,他大廖清妍九岁,又是师父也是个长辈,相处久了总是忍不住絮叨两句。 “知道啦知道啦,”廖清妍捂住耳朵不听,“你快去吧,早点回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前半句听得人还有点欣慰,后半句让醉生风脸色一僵:“那我今晚还是不回来了。”说完他转身就跑,背影看起来竟有些狼狈。 “师父!你太过分了!” 第二章 终于回到熟悉的家里,小玉的精神放松下来,等了许久的陆汉青替她擦了擦脸,担惊受怕了一天的小玉已经哭累了,她躺上床在信任的人身边很快进入梦乡。 “多谢。” 叶裁冰半倚在门边,青年身形纤瘦,水青色的衣衫看起来有些单薄,他垂着眼和陆汉青对视,眼里有几分倦意。两人目光相接,青年淡淡一笑,站直了身子指指门外,意思是出去说话。陆汉青起身,出门时注意到青年眼角有一枚指甲大小的疤痕,平时被散落的鬓发遮住了,风一吹才露出来。 老旧的民宅里只有几张看起来比他俩年纪还大的木凳子,陆汉青坐了下去,还是挺结实的。 “坐下说吧。”陆汉青朝叶裁冰招手,他是练家子,身上的肌肉看着不显眼但黝黑的皮肤看着比白净清瘦的叶裁冰健康多了。入冬后天又凉,多站一会他都怕叶裁冰晕过去。 叶裁冰坐下问道:“副舵主,小九找到了吗?” 叶裁冰没到京城的时候就见过陆汉青了,陆汉青虽然是丐帮安置在京城这边的人,但也经常到处奔走,两人在天机阁见过,当时陆汉青还是为了找叶裁冰的师父——天机阁的一位长老。 陆汉青点头,面色阴沉:“昨天在乱葬岗找到了,被人拧断了脖子,我找人看过,已经死了好几天,估计失踪那天就没了。” 对于小九的死亡叶裁冰倒不意外,人失踪那天陆汉青找上他帮忙的时候他就已经有预料了,只是没想到死法这么残忍。他皱着眉想了想:“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陆汉青摇头否认了:“小九虽然是丐帮弟子但平时就帮忙跑跑腿,做些简单的事情,这小子又机灵得很从不得罪人,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仇家。”他顿了顿又说:“两天前还下了雨,尸体上也没找到线索……” 一时沉默无言,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陆汉青起身去开门,门外的人正是受廖清妍所托,从面馆老板口中打听到地址找来的醉生风。 醉生风看到开门的是个男人也有些惊讶,他斟酌着开口问道:“小玉住在这吗?有人让我来看看她。” “小玉睡着了,在里屋。”陆汉青见醉生风有点眼熟,侧过身子让他进门,“我瞧你面熟,你是?” 醉生风仔细打量了一番,恍然想起:“副舵主,咱们在西凉见过。”他指了指腰间佩刀,陆汉青也终于想起来眼前人的名字。 陆汉青领着醉生风进了门:“你要去看看吗?” “不了。”醉生风摇头,对于陆汉青他还是信得过的,不过坐在院子里的那个青年的视线让他有些不自在,那是一种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醉生风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却笑了笑,一脸坦然。 叶裁冰主动站起来自我介绍:“天机阁叶裁冰。” 天机阁的人? 传闻天机阁远离朝堂,而丐帮却和皇室息息相关,与军中更是来往颇多,这两人怎么凑合到一起了? 醉生风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他点点头报上姓名。 不过也巧了,醉生风直接问道:“副舵主,今天长街杀人的事你可知道?” 陆汉青脸色不太好看:“门下弟子和我说过了,这件事恐怕有蹊跷。” “何出此言?”醉生风也觉得奇怪,但他想先听听陆汉青的说法。 陆汉青看了看叶裁冰,压低声音道:“高瓒虽然脾气火爆头脑简单但也不是个傻的,他当街杀人对他的主子影响太大了,韩松本就和那两人有过节,如今岑子州一死,只要韩松找不到证据高瓒必死,这无异于断了他一臂。” 醉生风露出迟疑的表情:“我当时就在现场,高瓒看起来确实奇怪,难道说真的有药能操纵高瓒杀人?” “这……”陆汉青皱眉说不出话。 打破沉默的是叶裁冰:“我倒是听说的确有一种毒能让人气血翻涌失去理智,正巧半个月前辛维来了京城,他是出了名的会制毒。” 陆汉青追问:“辛维现在在哪能打听到吗?” 叶裁冰抬眼,淡淡吐出三个字:“失踪了。” 陆汉青气急,一拳砸在门上,砸完了才想起来小玉还在屋里,他还来不及后悔自己的冲动,小玉下床的声音传了出来,她其实做了噩梦醒了有一会了,这会听到外面的动静才开门出来。 陆汉青手足无措道:“吵醒你了?” 小玉摇头:“早醒了,青哥哥你怎么了……这位哥哥是谁呀?”她好奇地看向面孔陌生的醉生风,被看的人赶紧解释道:“清妍好几天没见你让我来看看。” “是燕子姐姐啊,哥哥不见了我一直在找他,都忘了和燕子姐姐的约定,让她担心了……对了我有东西要给她!”小玉跑回屋里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醉生风。 醉生风接过去:“这是什么?” “之前哥哥带回来的糖糕,我吃了几块,姐姐请我吃烤鸡,这是我请她的。”小玉脆生生解释道。 原来如此,醉生风感叹于小姑娘的懂事,又不免心疼起来,一旁的叶裁冰突然出声:“我能看看吗?” 叶裁冰帮过她,小玉当然不会拒绝,于是醉生风自觉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极为精致的糖糕,就这几块放酒楼里能卖半两银子,叶裁冰微微一笑:“这么漂亮啊,小玉知道这是哪买的吗?我也想买点给家里人尝尝。” 小玉挠挠头:“好像是一个叫画屏的姐姐给哥哥的,小玉也不知道呀。” “没关系,收起来吧别沾灰了,小玉再去睡会吧,哥哥们还有事要说。” 等小玉回了屋叶裁冰收起笑:“一般人可不会用这么贵的糖糕施舍给乞丐,副舵主,小九有和你提过这个人吗?” 陆汉青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倒是醉生风灵光一闪:“烟雨楼苏画屏?”那正是不久前在酒馆富家子提过的一名乐女。 “烟雨楼……”叶裁冰喃喃念道。 醉生风不明所以,问道:“小九是?” 陆汉青这会才开始解释小九失踪到尸体被发现之间的事,醉生风听完同样对被拧断脖子的死法感到诡异。 陆汉青起身:“我派人去找苏画屏打听打听。” “不用去了,她已经不在烟雨楼了。”陆汉青疑惑地看过来,醉生风三两句解释了酒馆的事。 陆汉青皱了皱眉,很快斩钉截铁道:“回家了也要找到她,小九是我带进丐帮的,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然后他又看向叶裁冰:“高瓒那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背后的人恐怕来头不小,你千万小心。” 叶裁冰颔首:“这是自然。” 这会天色已经不早了,醉生风还记着廖清妍说的话,他打算回去了,“我暂住在城西廖二娘的酒馆,若是有需要放心来找我。” 告了别后醉生风和叶裁冰一块出了门,醉生风步履匆匆径直回了酒馆,叶裁冰却一转头拐进了一条巷子。 叶裁冰站在一间民宅前,抬手敲门,声音却从背后传来:“你找我?” 叶裁冰转身,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女子抿着唇神色冷淡,脸上不着半点脂粉,右眼尾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让原本清冷干净的脸上多了一分艳靡。 叶裁冰开口道:“岑子州死了。” 女子突然笑出声:“这不是好事吗,儿子死了岑峰那老头恐怕要伤心得彻夜难眠了吧,”她说着走到叶裁冰身边,贴着他耳朵语气阴毒:“他越痛苦我越开心,很快我就送他下去和儿子团聚。” “代月,”叶裁冰推开她,“有人说高瓒可能被人利用了,你说他是被下毒了还是下蛊了?” 代月依旧笑盈盈:“你怀疑我?” 叶裁冰看着她一言不发。 代月皱眉,敛去笑容:“不是我。” “我信你,进去说。” 既然如此还摆出一副质问的姿态……代月推开门,有些不悦:“你还有什么事,你不好好找你妹妹关心这些做什么。” “小雪我自会找,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查。” “随你。”代月显得一点也不在意,“我倒是知道一件事,十天前有个黑衣人见过辛维,可能就是你怀疑的幕后黑手。” 叶裁冰想了想问:“辛维失踪这件事你知道吗?” 代月并不惊讶:“失踪了?那可能是被灭口了吧。” 叶裁冰叹气,良久他开口:“幕后的人应该是想针对韩松,又利用了韩松和死者有过节之事,让高瓒杀岑子州这件事看起来很合理,可有件事我想不通,岑子州虽然不如他爹但也是个有脑子的,反而是那个王祎愚蠢狂妄,这两个人中高瓒为什么会杀岑子州?” “谁知道呢。”代月语气淡淡,“你还有事吗,没有我要送客了。” 这是被嫌弃了,叶裁冰自觉起身:“我想请你查一查辛维和可能被用来利用高瓒的药。” 代月点头:“好。”她有求于叶裁冰,当然要答应叶裁冰的要求,两人互相交换,这是约定好的。 第三章 烟雨楼今夜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云娴心不在焉地抚着琴,余光瞥向躺在软椅上面色微红的客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弹错了好几个音。她是舞女本就不精于琴艺,平日里自己弹着玩玩解闷也就罢了,哪里会好意思在他人面前献丑。 拨出最后一个音,云娴暗暗长舒一口气,抬头面带歉意笑道:“云娴琴艺不精让公子见笑了,不如我为您舞一段聊表歉意?” 客人懒懒地抬眼:“不用了,我就想听个响罢了。” 云娴愣住,问道:“这是为何?”要说听个响那她也可以唱曲子,小时候流浪街头被戏班子的领班带回去养过一段时间,领班说她声音婉转动听就是可惜愚笨了点,没有吃这碗饭的缘分。 和其他所有烟雨楼的姑娘一样,除了一项精通的本领云娴对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其中只有琴艺差了点,但要是谈起乐理她也是不差的,为的就是让每一位客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解语花,把银子大把大把得丢进来。 客人却摆摆手说:“不必了,差不多也是时候了,该回去了,不然就要遭殃咯……” 云娴不明所以,但眼看着客人站起来,眼里还有着几分醉意,她忍不住劝道:“您若是不胜酒力不如让人开间客房休息一晚。” 云娴并不打算带这位古怪的客人去自己房间留宿,烟雨楼也从不强迫她们,因此楼中单独设了客房。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个母老虎呢,好不容易溜出来解解闷……” 看着客人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云娴不禁偷笑,难怪言语行为都如此古怪,原来是个惧内的。 被云娴当做是惧内的胆小鬼的客人走出烟雨楼后,被一名身形健硕的男人扶上了马车。 放下帘子,他猛然睁开双眼,眼中是一片清明,他根本没有醉。 “少爷,如何?” 听身边人这么问,他向后躺去,背靠软垫,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让桃儿明天去找陆汉青,告诉他不用再找苏画屏了,她已经死了。”他说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所以淡漠又冷静。 若是陆汉青本人在场,便能认出眼前这位刚才还醉醺醺的客人就是下午才见过的叶裁冰。 男人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也不算太晚,不如我去通知吧。” 叶裁冰微微摇头拒绝:“不必,来京城忙了这么些天也该好好休息一回了,让桃儿明天睡醒了去。” 男人这回只点头说好,叶裁冰却突然来了兴致,勾唇笑道:“林叔,你这会怎么一点都不好奇了,桃儿前些日子还说你是个愣头愣脑的呆子,现在看来是士别三日她可得好好给你道歉了。” 林牧小时候是长安城里父母双亡的乞丐,受过当时还是衣食无忧大小姐的叶母一饭之恩,后来家里出了变故叶母怀着孩子离开了长安城,在一个小村子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他是哥哥,妹妹叫剪雪。裁冰剪雪是个好意象,叶裁冰记事的时候母亲整日忧愁,脸上提不起半点笑容,但他觉得当年他和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应该是抱有期待的,只是后来我命不由我,万般委屈都咽到肚子里去了,哪还能再高兴地起来呢。 再后来叶母死后叶裁冰辗转到了天机阁,林牧就是在天机阁与他相认的。一开始林牧喊他少爷他还不习惯,但也拗不过这五大三粗的一根筋,师姐师妹不明缘由但看他吃瘪觉得有意思,也这么喊,后来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就习惯了。 叶裁冰不知不觉陷入回忆中,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妹妹心中涌出一股伤感,那边的林牧却自顾自分析起来:“桃儿说打听到云娴和苏画屏交好,所以少爷你连夜去见了云娴一趟一出来就说苏画屏死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云娴有问题!莫非苏画屏的死和她有关吧?!” 听了这一惊一乍的推论,看回过神的林牧意识到他们还在街上迅速噤声,叶裁冰失笑道:“云娴手里有一把出自秋月坊的七弦琴,我仔细瞧过了,应该是大景第一斫琴师的手笔,我随口问起她只说是贵客送的,但她的琴艺只能算是初学,而且看她随意放置的模样并不爱惜,送礼之人还不如把钱丢水里能听个响。” “少爷你的意思是?” “苏画屏会弹琴,那琴是她的,而且是某个客人送的。”叶裁冰推断道:“这样贵重且合心意的礼物她没道理送人,如果真是她送的云娴大可直说但她选择了隐瞒,这就说明苏画屏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烟雨楼里,所以她才会说谎。” 至于苏画屏死后她的琴怎么到了云娴手里叶裁冰就不关心了,这对整件事来说根本不重要,只是他还没想明白苏画屏和小九的死会有什么联系,这应该只有查清苏画屏的死因才能知晓了。 叶裁冰叹了口气,心中思绪万千,马车这时也停了下来,他们到家了。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明天应该不是个好天气。 桃儿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柔和的阳光打在身上并不觉得暖和,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好在她习武身子骨比常人强健些用不着里三层外三层裹成粽子。 她出门时没有和叶裁冰打招呼,名字是她是侍女,实际上她算叶裁冰半个师姐,两人之间都是随性相处。 路过城门口的时候见到有个棚子前排起了长龙,桃儿扫了一眼,好像是有个富家小姐在施粥,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红豆香,下意识停住脚步多看了两眼,想起些什么。 桃儿摇了摇头,压下涌上心头的回忆继续赶路,但当她到城外的大中分舵时却被告知陆汉青不在,于是她便照着叶裁冰的原话留了口信。 “就说苏画屏已经死了不必再寻。” 关于烟雨楼只字未提。 回去的路上桃儿心不在焉,心里想些事情没注意看路,等看到人的时候已经晚了,在惊呼声中和一个青衣女子迎面相撞。 好在桃儿反映快,拉住了青衣女子把要和大地背靠背的人拉了回来。 桃儿长舒一口气:“抱歉姑娘我走神了,你没事吧?” 青衣女子整理了一下头纱,摇头说:“我没事,是我匆忙赶路撞了你才对。”她说完露出明媚的笑容,证明自己很好,而后她自我介绍道:“我叫苏木塔塔,我看你的方向是从大中分舵来的,你是丐帮的人吗?”苏木塔塔问出这个问题时语气犹疑,她觉得桃儿看着不太像丐帮帮众。 果然,桃儿摇头:“我叫桃儿,方才是替人去传话的。” 苏木塔塔恍然:“这样啊,我说呢……” “我看你步履匆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桃儿浅浅地笑了笑,大约是觉得苏木塔塔年纪不大,她格外有耐心。 苏木塔塔摇头:“我是要去那边的村子取些药材,我在城南的回春堂帮忙,你若是哪儿不舒服了尽管来找我,我可是很厉害的哦!”她笑盈盈的一脸骄傲,甚是好看。 “回春堂,我记住了。”桃儿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告别苏木塔塔:“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有缘再见。” 第四章 苏木塔塔背着药材返回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日渐西沉,寒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她拢了拢衣衫,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回春堂。 “呼——冻死我了。” “怎么不多穿些衣服?”坐堂的医者是这间医馆的主人,是个极为慈祥和蔼的老先生,传闻这位老先生年轻时是富商家的独子,因此回春堂诊治病人收取的诊金很少却能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维持了十几年。 打杂的学徒热心地倒了碗热腾腾的姜茶,苏木塔塔捧着茶碗吹了吹,“本以为取了就能回来的,但是不凑巧遇上那村子里出了点状况,送货的耽搁了些时辰。”她说完小小饮了一口姜茶,茶里放了糖喝起来甜甜的,正好盖过了姜的辣,半碗茶下去浑身都暖起来了。 老先生无奈笑了笑,苏木塔塔放下茶碗凑过去,“对了对了,快看我的头发!”这会没有看诊的病人,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个花来。 “还是黑的啊,没什么奇怪的。”学徒挠了挠头,突然想到什么,“诶对了我娘这些天老说她操心得白头发都多了不少,她爱美这两天可没少骂我,这染发膏能不能分我一些我拿回去给我娘用。” 苏木塔塔哈哈笑起来,捂着嘴说:“我看你听话让你娘少操心才是正经事。” 学徒郁闷地低头,他都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了还要怎么样嘛。 苏木塔塔笑完也没有吝啬,直说过会拿给他,她自己亲身试过了这染发膏至少一个月不会掉色,只是用的材料难找没法大量制造,她也只是做着玩。至于研究这个的原因还要说到一个月前,苗疆的朋友说京城里坏人和骗子多,看到她这样的外乡人肯定不会放过,她倒是没当一回事,不过回了家看到被果子染了一身黑的兔子却突然有了新想法。 苏木塔塔本来的头发是类似红木的颜色,就像枫叶的红和树木的棕打翻到一起了,虽然异于常人但在怪人满地走的苗疆大家都见怪不怪,所以她也从不觉得自己特别。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特别聪明。 几人说笑的功夫,医馆里冲进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女子,她穿着暗红色的衣裙,进了门就头朝地栽了下去。 苏木塔塔赶紧和学徒一块把人扶起来挪到里屋的木床上,收回手才发现手上湿漉漉的全是血,她皱眉道:“你先给她止血……算了我来吧。” 学徒年纪小但也是个男人,虽说医者不该讲究这些,但能避免的尴尬还是尽量免了好。 苏木塔塔动作很麻利,在她处理完伤口包扎的时候女子醒了,两两相望,她一时间忘了手上的动作。 “请继续吧。” 还是女子开口她才继续包扎完,犹豫了一会她问:“是弄疼你了吗?”她其实很少给人治伤,手上也没个轻重,按理说伤得那么重的人不可能醒得这么快,她想来想去估计是自己太粗暴把人疼醒了。 女子却摇了摇头,看着苏木塔塔的眼睛微微出神,还是学徒隔着屏风问话打破了这沉默,女子恍然反应过来连忙掏出几块碎银道:“诊金我会付,最近城里的客栈都住不下了,我能不能在医馆住几天?等找到落脚的地方我就离开。” 医馆是能收容病情严重的病人住下的,但苏木塔塔没有立刻答应:“你稍等,我去问一问。” 走出里间,苏木塔塔小声说了女子想住下的事,老先生想来慈悲为怀当然答应,苏木塔塔犹豫再三劝道:“她那伤口像是弓箭所伤,我怕……” 老先生笑着拒绝了:“让她留下吧,天冷了。” “好。”事已至此,苏木塔塔唯有点头,其实她也知道女子伤得很重要是没地方落脚,可能就撑不过今晚了。 果然她进屋打算告诉人可以留下的时候,女子就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苏木塔塔叹了口气退出去,她在医馆待了一会,待到天色快黑的时候告别了老先生和学徒,要回她落脚的小宅子去了。 在快到家的巷子口她遇到了一个眼熟的青年,苏木塔塔笑着和他打招呼:“是你啊,你的伤好些了吗?”她在襄阳城外的山寨里见过眼前的青年,说来惭愧她不小心被抓了正想着逃跑的时候,青年手持一长鞭救下了她和附近村子被掳来女孩们,山匪众多青年受了伤是她处理的。 青年含笑点点头,“好多了,多亏苏姑娘。” “你叫我塔塔就好了,对了那时匆忙忘了问你的名字,你可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青年看起来有些犹疑,他张了张口正欲回答,突然目光一闪,将苏木塔塔拉到自己身后,抽出鞭子甩了出去。 一声清脆的的相撞声回荡在巷子中。 梁上君子偷袭不成,从墙檐跳下,手上寒光一闪,冲着青年袭去。 “你先跑!”青年喊道。 苏木塔塔反应迅速,立刻就想去找附近巡逻的士兵,但身前又冒出来几个一模一样的蒙面黑衣人拦住了去路,她被逼着退到巷子里。 铛—— 正与青年纠缠的黑衣人手中刀被打飞,落到地上,他狼狈地躲开下一鞭,滚过去捡刀。青年顾不上打断他,他冲到苏木塔塔身前挡住蜂拥而上的刀锋,黑衣人数量太多他只能再次试图打飞他们手上的武器。 但对方人实在太多了,看起来又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最初那名黑衣人的失误再没有出现过。 他还要护着身后的苏木塔塔,后路也有黑衣人堵住,他们跑都跑不了了,不过几息的功夫他额头就冒出汗来。 而苏木塔塔终于找到机会悄悄掏出一包药粉撒了出去,黑色的粉末在接触到空气后瞬间爆炸开,变成一团浓浓的烟雾,苏木塔塔见机拉着青年闷头就跑。 跑出去一段路她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快!吃下去!” 青年接过药丸拉着苏木塔塔继续跑:“那帮刺客是专业的,烟雾困不了他们太久,不过刚刚的爆炸声应该能引来宵禁军。” “你先吃!那烟有毒!”苏木塔塔边跑边喊,她也看出刺客的厉害,所以刚刚为了出其不意她没有和青年提前沟通。 青年一愣,边跑边把药丸塞进嘴里。 但他们跑了没一会刺客就追了上来,人比刚才前几个,但还是很难应付。 青年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鞭子,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苏木塔塔被他挡在身后,他脚尖一用力飞身而出,灌注了全部力气的一击成功将身前的黑衣人都打退,他手腕一转正要使出下一击,背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 青年转身,正好接下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黑衣人一掌,他被这一掌打飞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 “处理干净。”那黑衣人是个女子,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黑衣女子吩咐完转身走向苏木塔塔,但她却没有动手。 苏木塔塔恍然明白原来他们的目标是自己,是她连累了青年,在这生死关头除了惊惧她满心都是悔意,要是自己不拦住青年说话就好了。 青年爬起来还想反抗,被一脚踹倒,另一名黑衣人提着刀向他砍去,寒光凛冽,青年被死死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汗水顺着脸颊流进眼睛,青年眨了眨眼,他这荒唐的一生竟要这么结束了吗……临死前他只觉得讽刺可笑。 他不怕死,他本就是背负罪孽活着的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赎罪,只是他不该这样死在一群刺客手里,他不甘心。 或许是他的不甘心动摇了上天,宵禁军没来,来的是一执枪的白衣少年,他用一颗石子打飞了砍向青年的刀,接着冲进人群,长枪在他手中轻轻一抖,发出一声悠长嗡鸣,枪尖形似电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天网,黑衣人逃无可逃,皆数成了枪下亡魂。 黑衣女子脸色微变,眸光阴沉,她意识到这是个极难对付的狠角色,她拔出腰间佩剑,手中长剑划过一道轨迹,剑光流转之间直接打在了少年的枪锋上,少年枪中力劲立刻被卸去。 但少年余势不减,他被打退后反身又是一记回马枪,势同狂风疾如闪电。 黑衣女子只觉得他身形犹如鬼魅难以捕捉,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甚至看不清少年的动作,面对这雷霆之势的一枪,她背后涌上阵阵寒意,甚至来不及还击,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凭着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勉强躲开了,但也狼狈不堪,她知道自己不是少年的对手,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黑衣女子趴在地上,猛地转身打出几枚暗器,少年早有预防挥枪挡下,却给了黑衣女子逃跑的时间,她迅速起身飞上墙檐,少年看了一眼苏木塔塔和倒在地上的青年,听见不远处传来整齐的步伐声,不再犹豫追了上去。 苏木塔塔也顾不上他,她跪在青年身边检查伤势,她扒开青年衣服发现那一掌并不重,只是淤青的颜色重了些。她青年一副昏昏沉沉的快要睡过去的样子又觉得不对,抓起他的手腕把脉,脉象让她震惊出声:“你中毒了!” 第五章 “什么人!” 苏木塔塔正要把半昏半醒的青年扶起来,一和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就冲进了巷子里,他身后跟着十来个装束相同的士兵,为首的那名男子衣着简单看起来似乎是他们的头,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衣袍,手上绑着黑色护腕,那上面还绣了白色的云纹。 男子身形看着比穿着甲胄的士兵瘦弱些,不像是军营里出来的但也不像书生,苏木塔塔觉得他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齐刷刷被这么多人盯着苏木塔塔不禁有些紧张,到她还是很快解释清楚了他们是怎么突然被这群黑衣人追杀的,但当士兵问起黑衣人为什么追杀他们的时候,苏木塔塔回答不出来了。 她要是能想明白为什么也不至于被堵在回家路上了。 “他受了伤我想先带他去医治,这位大人可否……”思索再三苏木塔塔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青年的脉象不太好,她暂时不能确定是中了什么毒,虽然不知道黑衣人的目的但她不能拖累回春堂,得赶紧把人带回家医治才行。 而就在她说话的功夫士兵们已经开始检查起了黑衣人们的尸体,翻找了一番后苏木塔塔听他们汇报道:“中郎将,没有发现。” 中郎将……苏木塔塔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记忆。 半个月前大将军的第四子韩松被封为中郎将,监管京城治安,这不是什么大官甚至和韩松的功比起来有些太委屈人了,因此她听人议论过几句,说是皇帝忌惮韩家是在故意打压。 所以眼前的人就是韩松? 苏木塔塔恍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觉得眼熟了,月前韩松凯旋入城那天,她正好路过匆匆瞥了一眼。 苏木塔塔看向韩松,只见他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好像就没有落在那些黑衣人身上,他微微笑道:“你当然查不出来了,都送去大理寺吧,敢在京城行凶这可不是小事。” 士兵们纷纷听令,韩松待尸体都被搬走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闻到:“那个救人的少年你认识吗?” 苏木塔塔果断摇头,当然她就是认识那少年,这会也得说不认识。 “中郎将找那少年有什么事吗?”苏木塔塔想来想去还是多问了一句,不是说把人交给大理寺调查吗,怎么还突然问他那少年的事。 韩松冲她笑笑:“无事,你快给这位侠士治伤去吧,我就先离开了,查案若有需要大理寺会找你的。” 韩松离开后苏木塔塔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刚才总觉得韩松看她的眼神有些瘆人,她自诩是胆子大的刚才却也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这会她没工夫想那么多,赶紧把人扶起来扛着回家去了。 另一半,长枪少年一路追赶黑衣女子,眼看追上了就要拿下,突如其来的一支箭矢直接穿透了他的左肩,剧烈的疼痛让他失了神,枪尖一歪扎到地上,发出刺耳的锐鸣。 黑衣女子趁机撒出一团烟雾,借着掩护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少年回过神已是面色苍白,他眯眼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是一片低矮的民宅,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一座高楼,他第一时间去找也没能找出放冷箭之人,这就代表射箭的人离他应该很远,远得他的眼睛来不及发现人就躲起来了。所以这人绝对是个高手,而放眼整个江湖用弓箭的高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但现下少年没空去猜到底是谁,他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眼前灰蒙蒙一片已然分不清来时的路了,这箭上有毒。 他强撑着要回到安全的地方去,最后实在没有力气用轻功了,一头栽倒在一个熟悉的院子里。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睁开眼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除了起身时微微有些刺痛身体已经大好,尤其是沉沉地睡了一觉后精神反而比前些天还要好。 嘎吱。 推开门的是个面容清冷的女子,她用一根木簪盘了发,进屋给炉子添了点木炭。 “代……月?”少年记得眼前人的名字,这才想起昨夜自己想回家却因体力不支摔在了邻居家里,说完他匆匆下床道谢,代月淡淡看了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坐着吧。” 少年知道代月的名字是听一个来找代月的男人说的,那人敲错了门,他去开门听人要找“代月”就反应过来是隔壁住的那名神秘女子,后来代月回到家他还和人说过话。 “我还不曾自我介绍……” “不用了,”代月打断他,“你叫段云却,是陵城人,十年前你父亲去世,母亲病重没钱治病你便随一名猎户上山打猎,后来你和猎户被大雨困在山上,等你下山的时候陵城已经被水淹了,全城百姓无一生还。” 段云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震惊的表情,这段往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当年那个猎户就只有教他枪法的师父知道了,他眉头紧皱,下意识绷紧了身子:“你想说什么?”他早前就观察过代月,没有练武的底子,哪怕自己受了伤也不足为惧。 代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走到窗边从梳妆台里翻找着什么,她背对着段云却说道:“水淹陵城是汤萍出的计,当年岑峰攻打陵城久攻不下,他在黎县弃城而逃已是重罪,若是不能尽快打通运粮的通道,西边的中军很快就会断粮,迎接他的就是景帝的盛怒,到时候他和他的家人都会死,所以他同意了。” 段云却猛地站起来,“他的家人的命是命,陵城五万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失态了,十年来他一直听从师父教导逼着自己冷静,但仇恨埋在他心底从未被淡忘,反而随着时间流逝愈演愈烈。 最初的那几年,夜深人静时他每每闭上眼仿佛就能听到妹妹哭着喊他哥哥,母亲在唤他的小名,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水声,像是一把把利刃刺得他遍体鳞伤,整夜难眠。 后来他只管埋头苦练,日子过得很枯燥,有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西凉的夜很冷,但没有十年前那个下雨天冷。 段云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快要决堤的情绪后睁眼和转过身代月对视:“你到底是什么人?” 代月笑了笑:“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你想报仇,汤萍恶事做尽已经被老天爷收去了,可岑峰还活得好好的呢,你来京城难道不是为了杀他吗?” “所以呢?你能做什么?”代月既然能知道自己的秘密,那就一定有情报渠道,段云却想知道她说这么多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代月依旧笑盈盈的,她轻飘飘道:“岑子州不是已经死了吗?” 段云却一怔,没能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人不是被高瓒杀了吗? 不对! 韩松坚持高瓒被人陷害,争取了十天调查此事,高瓒目前已被关进了大理寺,这事他也有所耳闻。 段云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夜中的那一箭,那时候他力气流失得太快了,现在想来应该是中毒了,可今天醒来身上完全没有一点不适了。他常听人说医毒是一家,代月能解他的毒,那就有可能给高瓒下毒,借刀杀人。 “是你?”段云却有些诧异,高瓒怎么说也是个高手,代月到底是怎么给他下毒的。 代月却摇了摇头:“不对哦,想杀人的可不是我,是他岑子州自己,我不过是动了点手脚,救了一个不知情的蠢货一命。” 段云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不过他没忘了正经事:“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帮你杀了岑峰?”代月坦白岑子州的死和她有关就代表他们是一边的,尽管段云却不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但想必也是和岑峰有仇。 “怎么算你帮我?”代月挑眉,有些不满:“你应该说是我们合作才对。” 段云却走到门边拿上自己的枪,拒绝了代月:“你救了我,这是我欠你的,我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有什么事你尽管提,但我不需要合作。” 代月并没有拦他,笑着回了一句:“你会回来找我的。”段云却的拒绝并不让她意外,她出生时就被遗弃,从小就是看着别人脸色长大的,除了医术还练就了一身看人的本领。 段云却这样被苦难磋磨的人要说有什么原则的话那就是讨厌被人利用,他可以做一把杀人的刀,但握刀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恰好代月就很会利用人,她最喜欢用的手段也是借刀杀人。 段云却走后,代月在窗前坐了下来,她对着一封信发呆了很久,直到一个令她意外的人急匆匆地敲开了门。 代月开了门,见来人一脸十万火急,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找我做什么?”话虽说得有些不客气,但她脸上却看不见嫌弃。 第六章 晌午时分,日头照在身上,晒得人暖洋洋的。 “人醒了。” 代月从屋里走出来,脸上表情却不大好看,让刚想欢呼“太好了”的苏木塔塔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锐利的目光看得人直发怵,她站得跟被夫子罚站的书生一样,脊背挺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月姐姐,怎,怎么了?” 代月眼眸微眯,审问道:“你怎么又沾上辛维这个疯子了?” “辛维?”苏木塔塔一愣,她来京城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听说辛维也在京城,闲暇时也的确打探过辛维的消息,可十多天前辛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想到这她不免郁闷地开口:“小月姐姐这次你真的冤枉我了,我自打来京城就没见过辛维。” 代月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她看了眼屋内解释道:“里面那个人中的毒出自辛维之手,辛维十天前见过一个人然后就失踪了,你来京城之后有没有惹到什么人……算了,你还是想想有没有救过什么不该救的人吧。” “他见了谁啊?”苏木塔塔下意识追问,被代月瞪了一眼才老老实实回想,可这些天她都在回春堂,来看病的都是普通百姓,有的穷得诊金都付不起,怎么可能会引来追杀……不对,的确有一个人,苏木塔塔一惊,瞪大了眼:“昨晚回春堂来了个被弓箭射伤的女人,我看那伤口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弓箭?”代月皱眉,段云却也是被弓箭所伤,难道射伤那个女人的和昨晚的黑衣人是一批人?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想到这代月开口道:“那个女人恐怕有问题,要是这样的话回春堂那边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糟了,老先生他们不会有事吧!” 代月摇头:“应该不会,那帮人应该不想闹大事情,而且回春堂那地方热闹,要是出了事今天天没亮就得传得满城风雨。” “也对。”苏木塔塔拍了拍胸口,安心下来。 “我先走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尽早回苗疆去。” 代月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苏木塔塔心里牵挂着回春堂还是想去看看,但屋里还有个伤患,她进了屋,见人老老实实地坐着不禁有些想笑,“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你中了很奇怪的毒我给你用了药本来看着好了,早上突然又发作了,我赶忙去找了小月姐姐才把你救回来。” “又让你救我一次,实在是不好意思……” “停停停,”苏木塔塔赶忙打断他,“是你救了我才对,昨天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是被我连累的,可就别再道谢了,不然我心里更不舒服了。”说着她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到现在还不知道青年的名字:“昨天让打了茬,救命恩人的姓名这次我可一定要知道。” 青年笑了笑,不在纠结:“在下褚漱玉,淮南人士。” “嗯,”苏木塔塔点点头,“你这名字一听就像是那地方的人。” 褚漱玉笑笑没说什么,过后又想起问苏木塔塔那些人为什么追杀她,苏木塔塔抿了抿唇省去了一些细节,三言两语说清了中箭女子之事。 “高超的箭术的确不多见,我行走江湖认识些朋友,或许能打听到一些情况。” 苏木塔塔眼前一亮:“那就多谢你了,不弄清情况的话我怕是睡都睡不安稳。” 褚漱玉想了想,建议道:“苏姑娘不如暂时换个地方住?最近京城热闹,城西客栈里住了不少江湖人士,我也住在那,人多总归安全些。” “好建议!不过我得先去趟回春堂看看,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住在哪个客栈?回头我去找你。” “归安客栈,鸿运酒楼那条街往里走就是了。” “行,我知道了,到时候见!” 晚霞渐渐隐去,菜地里蹲着薅白菜的廖清妍慢悠悠地站起来,提着篮子无精打采地走向厨房。 送完白菜她又被赶出了厨房,她没有下厨的天赋,她娘说看她只会帮倒忙的样子就来气,所以很少让她进厨房。 廖清妍没事干的时候乐趣就只剩下骚扰她师父了,于是很快她就在后院房顶找到了边喝酒边吹冷风的醉生风,她也爬了上去,被风吹得缩成一团:“师父,你不冷吗?” 醉生风推了推酒壶:“冷就喝一口。” 廖清妍自觉没趣,嘟哝道:“师父你不无聊吗?” 醉生风不接话,只是斜睨了一眼淡淡道:“二娘说了不让你乱跑。” “唉,我真是一个苦命的小女孩。”廖清妍撑着脸感慨道。 “清妍,你已经二十二岁了。”言下之意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师父!我真的生气了!” 廖清妍作出一副抓狂状,愤愤地瞪着醉生风,看了一会她就泄了气:“其实我都明白的,我娘是为了我好,爹爹走得早我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了,我娘带大我不容易。我娘以前还常说我像她年轻时候的样子,耐不住性子总想着到处闯闯,说难听点就是欠揍的,不过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揍过呢,我娘就是嘴上厉害罢了。” 醉生风叹了口气:“二娘只是太担心你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由着她吧。” “我知道的,师父。”廖清妍笑笑,“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忘了很多事情,病好了连娘都认不出来,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我娘抱着我哭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爹就是那时候没的,我娘只有我了,我不想让她哭。” 醉生风沉默,这是廖清妍第一次亲口提起这些事,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小徒弟。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头疼了,因为有人来找廖清妍了。 “燕子你怎么在房顶上呢?” 院子里有几个少年咋咋呼呼地朝他们挥手,廖清妍吐了吐舌头:“你管我呢!小孟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喝酒啊!” 少年们挠挠头说:“不知道啊昨晚就没见过孟清欢了,我们还以为在你这所以才问二娘你在哪呢。唉别管他了估计又有什么事绊住了吧,他那人就是热心肠闲不住的,不说了这天也太冷了我们去喝酒暖暖身子!” 少年们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走了。 “怎么了?”醉生风见廖清妍表情不太对便问了一嘴,廖清妍皱着眉,犹豫了一会道:“小孟之前说很久没回师门要趁今天的夜市热闹买些礼物捎回去,可现在却不见人了我有点担心。” 最近出的事一档接一档,廖清妍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醉生风盖好酒壶丢到廖清妍怀里,拍了拍她的头像是安抚:“别担心,你先回屋子里待着我去看看。” 廖清妍抱紧酒壶点了点头。 醉生风来到孟清欢住的客栈,远远就看见客房的门紧闭着,醉生风问了路过的小二,小二说昨晚看见那位客人出去他还问了一嘴,说是“睡不着出去走走”,然后就没见过人了。 “没事了,你忙去吧。” 醉生风走到客房门前停留了片刻,刚想离开就察觉到里面有一丝错乱的呼吸声,屋内的人已经极力掩饰自己的存在了,但醉生风还是捕捉到了,他不动声色地按住刀柄,另一手就要推开房门—— “风哥,你找我啊!” 孟清欢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醉生风陡然转身,却在孟清欢身边见到了一个令他意外的人,“副舵主?”此人正是丐帮陆汉青。 孟清欢急匆匆上前按住醉生风的刀,低声道:“我们进去说。” 三人进了屋,孟清欢落了锁,前去拉开床帘,只见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这就是你不说缘由一定要领我来见的人?”醉生风还没开口,就听的陆汉青发问,他同样疑惑询问孟清欢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清欢解释道:“这事要从昨晚我睡不着出去散步说起,我在附近发现了受伤的她,本想送去医馆,结果她死活不同意说有人在追杀她,求我帮她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想来想去就只能带回客栈了。后来她说追杀她的人身份尊贵,报官了她必死无疑,我就想到了丐帮,但是她说自己不能出城会被发现我就只好死皮赖脸去求副舵主跟我进城了。” “副舵主已经来了,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人在追杀你了。”孟清欢转头对虚弱的女子道。 女子点点头,起身下床跪了下去。 孟清欢吓了一跳去扶她:“你还伤着,这是做什么!” 女子摇了摇头,泫然若泣:“求副舵主救救我,我叫秋露本是烟雨楼苏画屏姑娘的丫鬟,无意间得知了楼主与南梁丞相有来往才遭到追杀。” “南梁?烟雨楼到底是做什么的?” 秋露抹了抹眼泪,心一横道:“烟雨楼真正的主人其实是当今皇上的长公主,宁安公主。烟雨楼里许多姑娘都是为公主打探消息的,这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但不久前我家主子突然神色恍惚地回来,之后她就说想离开烟雨楼。我家主子虽不起眼但也替公主做过事哪是说走就能走的,我实在想不明白,再三追问下主子才告诉我她不小心听到公主和南梁丞相做了笔交易,要在东南边境造出点乱子。” 陆汉青一时间也没能消化这庞大的信息,他见过宁安,是个有野心会算计的女人,但他从未想过宁安会叛国。良久,他才问道:“所以,苏画屏真的死了?” 秋露点头,断送了最后一丝希望,陆汉青长叹一口气后闭上了眼。 再次睁眼,他眼神异常坚定:“他们追杀你一定有原因,这可是叛国的罪名,不是你一张嘴就能定下的。” 秋露回答道:“好像是有证据丢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听他们的意思是被我家主子拿走了,可主子从没跟我说过。” “苏画屏死了证据不翼而飞,所以他们找上你了,若真是这样宁安公主可真是……”孟清欢到底是年纪轻,被惊天消息砸得脑袋都晕了。 醉生风没说话,但看起来也是信了秋露的说辞,唯有陆汉青久久不能回神,他独自喃喃:“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七章 秋露伤得太重他们没能再多问些细节,人就晕过去了,为了安全陆汉青把秋露带去了丐帮在城里的据点,让信得过的医师先行医治,等人醒了再问话,而他也需要冷静下来,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坐在阁楼内眺望夜色,回想起第一次见宁安公主的时候。 那时他还在长安,是丐帮一名普通弟子。 那年早春,朝霞还带着几分冬日留下来的寒气,街边面摊的主人刚开门营业。 店主往锅里倒入早起准备好的鸡汤,盖上锅盖坐在板凳上等了一会,随着一缕烟雾升起,一筐子面条被一股脑下进翻滚的热汤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老板,来一碗鸡汤面!” 面还没熟呢,就有客人来了,老板应了一声继续忙,等把面端过去的时候才发觉这位客人有点眼熟。 “是你啊,今个怎么来吃我的面了?” 陆汉青嘿嘿一笑:“昨晚睡得晚,一大早又有事要办,起不来做早饭了。” “嘿,你们丐帮一天到晚都忙些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也是走过江湖的,我以前见那些丐帮弟子一天到晚除了喝酒打鸟捉鱼也没别的事干了啊。” 陆汉青囫囵吞了几口面,含糊着回答:“今天要办的事还真不能告诉你……不说了我赶时间,钱放这了,我先走了!” 陆汉青一溜烟没没影了,他跑到一户人家后门,学着布谷鸟叫了两声,很快一个小丫鬟开了门,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脑袋,把一封信交给他:“这是夫人让我转交的,你拿了快走吧。” “宋姑娘还好吗?”陆汉青接过信有些不放心,这家的主人姓徐是个富商,宋姑娘是他的小妾也是家中唯一的女眷,富商平日里笑得和和气气,背地里确实个打老婆的畜生。先前陆汉青陪帮中一位长老的夫人去上香碰见了宋姑娘,只看那手上的伤都觉得触目惊心,本来他还没能力插手,不料有一天在集市相遇宋姑娘说她发现富商勾结官员残害平民的证据。 一开始宋姑娘还犹豫要不要冒险,因为她的母亲和妹妹还在富商手里,直到有一天小丫鬟听隔壁和宋姑娘同乡的丫鬟闲聊,得知宋姑娘母亲患了重病不治而死,妹妹也不知所踪,这才下定决心要扳倒富商和他的背后的人。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传信。 小丫鬟摇头:“你快走吧,今天宁安公主办赏花宴,夫人也会去,不会有事的。” 陆汉青放心了些,带着信回去就交了上去,丐帮这些年一直站在皇帝这边,多少和朝廷里有点关系,之前就有消息说朝廷要抓长安的贪官污吏,这下可算是有了证据。 但直到富商被扣押的消息传来,他也没见到宋姑娘,去了王府下人也都跑光了,他抓了个没跑远的问也说不知道。 心绪不宁之际就走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前。 “你是什么人,在这做什么?” 陆汉青回过神,一个穿着简单但衣裳料子看着很是不错的少女正皱眉看他,他还没说话,少女身旁的轿子伸出一只手撩开帘子,声音随之传了出来:“竹心,怎么了?”声音的主人走下轿子,云锦缎子做的衣裳用天蚕丝和孔雀羽线一块儿绣了花样,在霞光的映照下熠熠生光。那人头上斜插一支金钗,肤光胜雪,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人心幽幽。 这就是宁安公主了。 陆汉青那时也是胆子够大,直接就说明了来意,宁安公主听了却笑了,摇了摇头道:“你说的那位姑娘今日并没有来,你还是回徐府好好找找吧。” 陆汉青一怔,对上宁安带着怜悯的视线心头一紧,他顾不上礼节扭头跑回了徐府,在密室里发现了死不瞑目的宋姑娘,他颤抖着替宋姑娘合上眼,久久不能言。 一场秋雨一场寒,再回首已是八月底,雨一落风一吹天就陡然冷下来了。 陆汉青撑着伞站在一个宋姑娘的坟前,他独自喃喃道:“你妹妹已经找到了,她很好已经从悲痛中走出来了,她被拐走之后遇到了好心人学了一门手艺,现在在绣坊已经能养活自己了,我没有让人打扰她,你安心地去吧。”话毕,他在坟前留下了一个布偶,针脚看着很粗,像是初学者的作品。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陆汉青转头发现是宁安公主和她的侍女竹心,宁安朝他笑了笑:“又是你啊。” “公主殿下,”陆汉青这次记得礼数了,但他左看右看这附近就这一个孤零零的坟,“您也来看宋姑娘?” 宁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垂着眼,自顾自道:“我很早就发现了她被虐待,但我和徐盛之间有生意往来,我选择了视而不见,她也从没有求过我,你说我是不是很冷血?” 陆汉青这回不傻了,他装作听不懂糊弄了过去,宁安公主静静地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后来他听说徐盛一死,长安的商会便被宁安公主牢牢地控制在手里,加上已逝的生母留下的遗产,宁安公主便是随意挥霍也能安然度过余生了。 陆汉青后来兜兜转转去了京城,岁月的冲刷快要让他淡忘了这件事,直到某天在街上意外见到了当初宋姑娘身边的小丫鬟,他本想上前去问问人如今过得好不好,却看着人提着一篮东西进了烟雨楼,后来他又去过几次,有一次终于搭上了话,小丫鬟说她如今在烟雨楼做些替姑娘们采买的杂活,虽然不太自在但很轻松。 人都这么说了陆汉青也安心了,后来再没去过那地方。 现在想来疑点重重,小丫鬟怎么就那么巧知道了宋姑娘家里的事,富商为了控制她怎么会让消息轻易泄露,这一切都透着不合理,只恨当时的自己太年轻信了这套谎言。 “宁安啊宁安……你已经是天潢贵胄,你母妃走得早但给你留下的够你花上几辈子了,皇后更是待你如亲生,你已经拥有这么多了,为何要算计至此呢?”陆汉青灌了口酒,阁楼上的冷风却把他吹得更清醒了。 可就在这时,一名弟子跌跌撞撞地上报了一个更令他头疼的消息—— “副舵主,监视烟雨楼的弟子来报!韩松带人秘密闯了烟雨楼,他好像劫走了一个人!” 陆汉青两眼一黑,这两口子怎么还内讧? 第八章 秋露沉沉睡了一夜,全然不知烟雨楼发生的一切,陆汉青当夜得知韩松劫人之后就立刻派了人去打听情况,但韩松毕竟身为驸马又是大将军唯一留在京城里的儿子,府上守卫森严不是他手下几个帮众能潜进去打探的。 因此直到天大亮,陆汉青浅寐醒来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秋露身上。 可秋露的身体安稳了一夜又烧起来,他找来的医师束手无策建议他去请回春堂的孙老先生,陆汉青却皱着眉没有说话,现在情况还没有明了,若他们的敌人真的是宁安公主那他也护不住秋露太久,不能把无辜的人贸然牵扯进来。 这边陆汉青还在头疼,门又被敲响,手下说孟清欢带着一个小女孩来找他,陆汉青思索再三对医师道:“先用药稳住,我让人去城外请自己人来。”他都这么说了医师自然也只能听命退下。 不多时孟清欢牵着一个小女孩进了屋,一看人竟然是被陆汉青安置在一对老夫妻家中的小玉,人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洗旧了的布老虎。“副舵主,昨晚休息得如何?”孟清欢神清气爽道,完全没有昨晚受到冲击时的窘态,他还不知道昨天深夜里又发生了什么,陆汉青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看小玉问孟清欢道:“你怎么把小玉带来了?”更让他奇怪的是孟清欢可不认识小玉,这俩人又是在哪撞上的。 “哦对!”孟清欢突然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连忙回答:“我是在附近街上见到她的,她说要来找你,我仔细问了一番才把她带来。” 顶着陆汉青的目光,小玉这才慢吞吞地把布老虎递给他,过程中掉出许多米粒状的棕色颗粒,陆汉青觉得奇怪但下意识还是接了过去,小玉手里空了才说道:“这个布老虎是哥哥的,昨天我想洗一洗结果洗破了,里面掉出来一块奇怪的东西,我塞回去让奶奶缝了起来等天亮了跟奶奶说了才出门的。” 陆汉青闻言扯开临时缝补的线,从里面掏出了一块铁制的令牌,一面刻着鸟类图腾,另一面刻了篆体的安字,他心中一惊,虽然不认得这是何物但也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小九自己的东西,那唯一的可能就落到了苏画屏身上。 苏画屏已死不可能再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但秋露还活着,她或许知道什么,陆汉青想起秋露昨夜所说遗失的证物心里有了判断。想到这他目光灼灼对着孟清欢道:“我有要紧事要去一趟回春堂,麻烦你把小玉送回家。” 孟清欢愣愣点头,他还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陆汉青就没影了,他叹了口气对小玉道:“走吧,哥哥送你回家。” 陆汉青亲自去回春堂想把老医师悄悄请来,可还没进医馆的大门见到排着队等诊脉的百姓就知道这事难办了,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染风寒的人就多了起来,寻常医馆里的药钱他们付不起就都挤到这儿来了。陆汉青看得心里难受,眼下这世道京城里都多是勉强温饱的百姓,就不用说地方了,连年旱灾之下吃饱饭都成了奢侈的愿望了。 要想不动声色地请走老医师起不可能了,陆汉青正发愁,突然耳畔响起一个男声:“你怎么了?是来看病的吗?师父恐怕抽不开身我看你身子硬朗要不坐着等等吧。”说话的人是医馆的学徒,看陆汉青发呆就问了一嘴。 陆汉青解释道:“不是我,是家里有人病得厉害,请了大夫来看治不好,让我来回春堂请孙老先生。” 学徒挠了挠头发愁道:“这样啊,那麻烦了,这会塔塔姐也不在,师父他抽不开身啊,要不你自己去找塔塔姐,她很厉害的一定能治好你家里人。” “也只能如此了,请问我该去哪找人?” “我听塔塔姐说要搬家但也不知道搬到哪去了,我听她说好像是归安客栈附近,你去那儿问问吧。” 归安客栈。 褚漱玉从一阵吵闹中醒来,他穿好衣服打开窗一看天已经大亮,他竟睡过头了。待他洗漱完下楼苏木塔塔正坐在楼下喝粥,身旁坐了几个爱热闹的大嗓门,正吹嘘自己行走江湖的事迹,听得对这些人深浅毫不知情的苏木塔塔一愣一愣的。 “来来来,快坐下!” 褚漱玉不想掺和进去的,但无奈人太热情了,他每次都是这样被拉进聚餐里,不合群地就像和丈夫素未谋面还在新婚夜被闹洞房的小媳妇。 苏木塔塔适应地很好,很快融入了这个群体,热心的侠士们听说她要在附近租间屋子纷纷拍着胸脯保证包在他们身上了。 这帮人还是太闲了,褚漱玉默默喝了口水,每天找猫找狗已经消磨不了他们旺盛的精力了。 用完早饭,趁热打铁的侠士们便乌泱泱地出门去了,苏木塔塔也想回原本租下的宅子收拾东西,褚漱玉劝住了她,说等找到合适的住所再忙活也来得及。 苏木塔塔点头:“也是,那我就不急了,最近温差大不少人都染了风寒,你该多穿些衣服才是。” 褚漱玉笑笑:“我们习武之人身子骨比常人强健些,不过这一趟来京城没带多少行李,是该去置办几件衣裳。” “我看今天就很好,天气也好,最近集市上也格外热闹我都想去逛逛了。”苏木塔塔说着叹了口气,“但我还要去回春堂帮忙,孙老先生新收的学徒还没出师帮不了他什么大忙。” 褚漱玉宽慰道:“过两天应该就安定下来了,西羌使团还在路上,等过些时候才是真正的热闹。” 苏木塔塔“嗯”了一声,西羌使团来访的消息她早有耳闻,她只是个精通巫蛊之术的医师,对国家政事不能说是才疏学浅吧,至少也是一窍不通。所以她对他国使团来访这件事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反而是看着城里不断涌入的异域商人感到有趣,这异常的繁荣和她从南疆走来看到的景象迥然不同。 要不是回春堂那些吃不起药的百姓,苏木塔塔都快忘了连年大旱带来的萧条了。 苏木塔塔收起思绪,正要出门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走进客栈,小声惊呼:“是他!”她捂住嘴拉了拉褚漱玉,但想起当天褚漱玉神志不清的样子又觉得他可能不记得来人了,于是提醒道:“是那天救我们的侠士。” 来人正是段云却,他和代月不欢而散后没有急着自己的复仇计划,他自己也知道此事艰难还要慢慢筹谋,所以他把目光转到了那天送了自己一箭的神秘人身上。 段云却习武是为了报仇但这不代表他心中只有仇恨,他虽然看着冷心冷情的但从西凉一路走来已经无数次拔枪相助了,他容不下那放暗箭之人在京城为非作歹,所以他现下能做的就是找出那个神秘弓箭手。 而褚漱玉显然也是记得段云却的,甚至他之前就听闻过西凉有个天才少年枪法一绝,当日一见才深觉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宛若鸿沟,他虽自小被夸赞聪慧但对比之下也只是有这天赋罢了。 苏木塔塔猜不到褚漱玉心里的弯弯绕绕,救命之恩是头等大事,她赶忙就上去打招呼,把人拉了过来说话。 段云却看见她也是一愣,微微颔首互通了姓名,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汝阳袁野可是住在这儿?” 褚漱玉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袁野不是什么大名人,在江湖上出名是因为他一名亲戚,他本人平平无奇唯一的记忆点也就是酒量差喝多了喜欢吹牛,按理说段云却不应该认识他才是,不过救命恩人既然问了他自然要如实回答:“是住在这,我见过他一面,你认识他?” 段云却摇头:“不认识但我找他有事。” 褚漱玉一怔,略加思索便想明白了:“是因为他叔父袁天泽?”袁天泽便是袁野那位赫赫有名的亲戚,是江湖上公认的神射手,传闻甚至夸张到说他是天上神仙转世,一拉弓弦,千里之外便可取人性命。 段云却点头,他盘查了江湖上有名的神射手发现只有袁天泽的去向不明,其他人都在远离京城的各州县里。 褚漱玉环顾了一圈:“今天还没见过他人,不过他那人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八成是昨晚醉酒到现在还没醒,我与他不相熟也不知他住在那间客房……” “无事,我可以等。”段云却说完就坐了下来,丝毫不见外,又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褚漱玉这下也不知自己是该陪着他等还是出门置办自己的衣裳去了。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了,因为陆汉青找上门来了。 第九章 陆汉青从后门把苏木塔塔带进了门却停在门口没继续走,迎着对方略带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我想请姑娘救的人身份特殊,涉及到当朝长公主,若是不想惹上麻烦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回去,就当我们今日从未见过。”他并没有隐瞒的打算,不说清利害而哄骗人踩进坑里不是他的作为。 苏木塔塔并不觉得有什么,挑眉道:“副舵主请带路吧。”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隐隐有些好奇心,她从小就胆子大,小时候一个人溜进林子里抓毒蛇剖蛇胆制药都是常有的。 只是见到昏迷在床上的秋露时苏木塔塔还是没忍住震惊,她瞪圆了眼,眼前的人正是那天在回春堂救治的受伤女子,不过那天夜里她突然遇袭第二天再去回春堂女子就已经不见了,问了学徒得到回答说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也就没有再追问。 “认识?” “前天她来过回春堂,我给她包扎过,”苏木塔塔坐下诊脉,眉头紧皱,“应该是伤口恶化导致的高烧,但她身体太虚了没法下猛药……我有个办法能治,不过东西在家里,副舵主你找个脚程快的人去取一趟。” 陆汉青点头出门叫了个人进来,苏木塔塔说清了地址和东西的位置,人就噌地没影了。 不多时取东西的人就回来了,陆汉青没看清带回来的那个小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就被人喊了出去,他留了人守着就匆匆离开了。 大堂里,叶裁冰看着手里的令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对面坐着一和一脸胡茬的中年男人。 “尹兄,”陆汉青和中年男人打了招呼,这位算他半个兄长,名叫尹绰,是分舵的舵主,宁安勾结南梁事关重大,他早上离开时就派了人去通知尹绰,不过他并没有派人去找叶裁冰,说实话对于满肚子弯弯绕绕的人他不大信得过,“叶先生怎么也来了?” 叶裁冰放下令牌解释道:“尹舵主入城时恰好撞见便一同来了。” 尹绰点头:“千机楼扎根江淮多年,那地方如今是南梁的核心,我想他对南梁会比我们更了解。” 叶裁冰也没让人失望,他指着令牌道:“这东西如果我没猜错是江南安家的东西,安家曾是关西最显赫的氏族,后来因战乱举族搬迁到了江南,他们手下有一支死士组成的苍鹰卫,约莫有百人,但个个都有以一当十的本领。据传苍鹰卫认令不认人,无论是谁,哪怕不是安家人,拿了这令牌就能调动苍鹰卫替他做事。” 陆汉青眉头一皱:“安家?为何我不曾听说过?” 叶裁冰解释道:“安家早在许多年前就灭门了,虽然有活下来的,但也都是旁支,平日里没享过福,受难的时候也没人特意去清算。这事还是门内老前辈提起,否则我也无处知晓,不过先前打听到一件事,或许和今日之事有关。” “先生请说。” “南梁丞相早年受过安家的恩,这些年一直在庇护安家的后代,实际上安家留下来的那点东西也一直是他在打点,我的人打听到安家有个嫡女出生不久被人拐走了,他这些年一直在找。” 听到“南梁丞相”四个字陆汉青免不得心头一跳,其实他对敌国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臣早有耳闻,那位的清名人尽皆知,所以尽管他做好了宁安叛国的心里建设也没办法想明白这俩人为什么会勾结。 要知道宁安公主虽然是大将军的儿媳,这些年在军中走动也颇多,但她说破天也就是个没实权的公主,边境镇守的大军可不是她有权力做手脚的。 不等陆汉青说话,叶裁冰接着分析:“如果这令牌真的如秋露所说是苏画屏从宁安公主那偷来的,那只能是南梁丞相给她的,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去一定有条件,我想来想去能说服那位的也只有安家失踪的嫡女了,想来人就在宁安手上了。” “边境作乱也好,苍鹰卫也罢,她到底想做什么……”陆汉青愈发头大,宁安这个人他实在看不懂。 “汉青,你忘了一件事,”沉默许久的尹绰突然开口,“生在皇家自然是为了那个位子。” 陆汉青下意识反驳:“可我朝从未有过女子登基的先例,不说朝堂那些老油条,天下人也不会接受。”隔壁的西羌倒是出过几个女首领,但那是西羌还未统一时的事了。 不过陆汉青很快想起来他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猛然抬头:“五皇子!”是了,宁安公主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尽管五皇子天生有异为皇帝若不喜,但说到底还是个皇子,皇帝再不喜欢也只是冷落他,他依旧有即位的资格。 尹绰面色沉沉:“皇帝不喜欢五皇子,文臣指望不上,想扶持他就必须依靠韩岱,但韩家功高震主,两年前韩弛被困江州受伤未必就不是皇帝的意思。东南边境太平还好,一旦起了战事现在那个根本不中用,自己没本事手下的兵也不服气怎么守得住城。宁安必须要让皇帝把韩弛放回边军,她先稳住韩家的地位才能去考虑她弟弟的皇位。” “皇帝正值壮年,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子还能坐很久,最被看好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没动静,宁安她急什么呢?”叶裁冰幽幽说完,脸上露出一抹看热闹般的笑。 陆汉青叹气,他们手里的线索还是太少了,毕竟是皇家,哪能让他随便打探到消息。他也没想到最初只是为了查手下小弟子的死,现在竟然牵扯出这么大的一桩案件来,他隐隐觉得这背后或许还有什么他们没注意到的线索,但他暂时想不到是什么。 直到苏木塔塔带来秋露苏醒的消息,陆汉青才惊觉已经过了晌午。他愁容满面,这会从烦心事中脱身才感觉到一阵饥饿感。 最后是尹绰做主留苏木塔塔一块吃饭,吃完了再去找秋露,他本想让叶裁冰一块留下来,但叶裁冰推脱家里人备好了午饭并没有留下。 叶裁冰回到家时桃儿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一荤两素很简单的菜式却都是精心准备的,他身子不好忌口颇多,好在他不挑剔,桃儿做什么他吃什么,他师父有句话说得好,不下厨的人没有挑嘴的权利。 “公子,代月姑娘来过。”林牧突然走进来说道。 叶裁冰没有抬头,慢条斯理地继续用餐,“什么事?” “她说辛维在韩松手里,不过就快死了,高瓒八成是救不出来了。” 叶裁冰手一顿,罕见地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她怎么知道的?” 林牧回答:“韩松找了她要她救辛维,估计昨夜韩松从宁安手里劫走辛维,本想说服辛维作证,辛维却因韩松手下动手受了伤突然毒发,韩松实在没办法才找上江湖中人……代月姑娘是这么说的。” “辛维中毒了?这真是稀奇,我听说疯药人轻易接触不得,哪怕打一照面都可能被他下毒,怎么还有人能给他下毒。”叶裁冰这下是真起了兴趣,不过他更惊讶的是还有代月束手无策的毒,这毒岂不是等于无解。 “代月姑娘说那毒是失传的美人骨,辛维给仿制出来了一批,没有解药。” “毒呢?在谁手里?” 林牧一愣,答道:“这个没说。” 叶裁冰眸子微眯,冷冷开口道:“美人骨可怕的地方不是没有解药,而是下药手段防不胜防,就连辛维自己也没防住,其恐怖可想而知。毒恐怕是宁安下的,辛维知道的太多她不会留着他的命,不过也是韩松倒霉,辛维要是不受伤还能撑到他送人去作证。” 林牧挠挠头:“可辛维怎么会在宁安手里啊。” 半天没说话的桃儿白了他一眼:“呆子,谁知道韩松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劫人,宁安必然是想拿辛维做着利益交换的,否则她在京城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让辛维在她手里的消息流出去。” “那陷害高瓒的人呢?不会也是宁安吧?” 桃儿被他蠢得不想说话,又骂了句“呆子”没再解释。 叶裁冰笑道:“不是她,如今境况不同了,她现在和韩松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废掉韩松一条臂膀对她没好处。” “那会是谁?” 叶裁冰耐心道:“你且好好想想谁有这么做的理由。” 桃儿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少爷你可别难为他了,他那呆子就是想到半截身子入土了他怕是也想不出来。” 林牧被骂了也不敢反抗,白瞎了那魁梧的大个子,缩在一边看着还有点委屈。 叶裁冰笑了笑,吃完饭他单独叫了桃儿:“韩松能放代月出来一定是派了人跟着的,你这些天不要再出门了,和千机楼也不要再联系,别给门里惹上麻烦。” 桃儿点头:“我知道,呆……林牧那儿呢?” 叶裁冰皱了皱眉:“先不急,我和小雪的身世只有你们和师父知道,韩松不会起疑。” “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桃儿刚要离开突然想起来,“先前代月让查的那个少年在找袁天泽,他和秋露都中了箭伤应该是同一人所为,不过千机楼的探子有袁天泽的消息,可以确定他不在京城。” “我知道了,这件事不用管,袁天泽不在京城,为宁安做事的恐怕是军中之人,他再查下去就是送死。”叶裁冰笑了笑,“不过我很好奇他和岑峰谁先死,如今京城这个情况岑峰若是缩在府中不出门,他哪怕突破重围杀了岑峰也是一个死。” 桃儿愤愤道:“他那贪生怕死的东西倒是选了个好宅子,过一条街就是英国公府,有他的府兵和沈流良在谁能闯上门刺杀。” “不过也不一定,万一沈流良哪天不回家呢。”叶裁冰幽幽道,话里有话,但桃儿这次没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第十章 段云却在客栈里坐了许久也没见袁野的影子,褚漱玉倒是陪他等了一会,不过坐了一会也就走了,两个人不相熟,段云却也是个性子闷的,有心想聊天都聊不起来。 许久不见袁野,眼看着大中午了,大堂里这样热闹袁野也没下来,段云却终于坐不住找了几个人问了一圈,得到的确实袁野昨夜出门喝花酒根本没回来的消息。 “……”段云却沉默了一会,脸上有一瞬僵硬闪过。 “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那人挠挠头,思索着回答:“昨儿应该是去找莺莺了。”见段云却一脸茫然他赶忙又道:“哦就是春满楼,你应该知道在哪吧……对了你找他做什么?” “我知道了,多谢。”段云却没回答那人的问题,说完就匆匆出了门,走出去百米后突然顿住,他并不知道春满楼在哪,不过城内的青楼大致都在一个方向,这他还是听过的。 想着这个时间人怎么都该醒了,段云却赶着时间找袁野便寻了条小路,路上在拐角处却撞上了一个中年男人。 段云却伸出手想扶起男人,人却一脸惊慌瘫在地上,不停地发抖,还连连回头看。 “怎么了?”意识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人八成是被吓坏了,段云却伸出的手僵在在那,那人也还是瘫在地上不愿动,见状他也不执着,他收回手走进巷子拐角,看见小路尽头的杂物堆掀开了一角,远远瞧见一只惨白的人手。 那颜色已经不是活人的了,四周静悄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中年男人慌乱急促的呼吸声。 他走到杂物堆前,拾了根木棍子挑开最顶上压着的杂物,本就东倒西歪的杂物“哐当哐当”一连串地掉下来,然后露出一具瞪大双眼的男尸,胸口被锐器捅了个窟窿,血已经干了,看起来断气了有一段时间了。 尸体上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脸也陌生,身上穿的衣裳料子倒是不差,但脸黑黢黢看着像受风吹日晒过的,不像是富人家的少爷。 “杀、杀人了——!” 恍然意识到方才所见,男人回过神后的大喊这时才传进段云却耳中。 …… “然后呢,你没找到袁野吗?” 归安客栈中,已经是傍晚,褚漱玉刚回到客栈没多久就见段云却一个人回来了,交谈了几句才知道段云却路上遇到了这样的事。 三天两头就死人,这京城乱得快成一锅粥了。 段云却道:“春满楼的小厮说他昨晚没去过。” “怎么会,”褚漱玉眉头一皱,“这就奇怪了,我看他身边都是些酒肉朋友,在京城没什么人能投靠才一直住在客栈,不回来能去哪呢?不会是……” 褚漱玉欲言又止,想到近日命案频出,他不由得做了最坏的猜想。 难道袁野也? 想到这褚漱玉心中一惊,皱着眉回想起来,一番回忆下倒是真想起一些事情,“前几天我听和袁野交好的几位提过一嘴,说是袁野被人撺掇进了赌坊,一时上头输了不少银子,这些日子总抱怨银子不够花,囊中羞涩了和他们一块喝酒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段云却侧目,定定地看着褚漱玉道:“我看春满楼的装潢他进去要花的银子不会少。” 袁野要是没钱,还怎么去春满楼喝酒? 褚漱玉想了想问道:“你确定有人说袁野去了春满楼?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 段云却下意识想点头,恍然想起当时那人说的:“应该是去找莺莺了……”他喃喃重复道。 “什么?”褚漱玉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和你说的是应该?” “嗯。”段云却微微点头。 是了,春满楼的小厮没必要说谎,既是说了没去那边是没有去过的,那人或许根本不知道袁野昨夜去了什么地方,而是顺着袁野的性子猜了个答案罢了。 褚漱玉叹了口气:“既是如此,袁野会去哪呢?” 这问题的答案段云却自然不知晓,他心中虽然还想着那神秘的弓箭手,却暂时也没有线索可以查找了,段云却只得先行回去了。 另一边,苏木塔塔在秋露情况好转之后就回医馆去了,她惦记着医馆那儿忙,看着秋露人没事了就坐不住了,陆汉青也留不住她,让人好生送回去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陆汉青总算是忙完了,秋露的证词句句指向宁安公主,叶裁冰也亲口证实从小九的布老虎里取出来的令牌本应在南梁丞相手中,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宁安与敌国勾结意图谋反,他不得不心惊。 每每回忆起记忆里的宁安,陆汉青都觉得很不真切,记忆似乎总是蒙着一层雾霾,他看不清宁安的样子。 冬天还没过去,夜里的风很凉,大堂里前后通着,穿堂风飕飕地往身上刮,再健壮的人也扛不住。 陆汉青打了个哆嗦,看见桌上有个酒壶抓起来想喝两口暖暖,都到嘴边了壶里却滴不出一滴酒来。这酒还是前两天打的好酒,这两日事多这酒壶他是一口都没动的,他不信邪纳闷地又倒了倒还是没有才死了心,借着烛光他顺着从瓶口一眼就看到底了,真是干干净净一滴也不剩。 “草,”陆汉青把酒壶一丢,在空中转了个圈正正好立在桌子上,他没忍住啐骂道,“哪个缺德的给老子酒喝完了,自己没钱打酒吗!” 但这会四周没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回答他。 尹绰为着宁安的事今日也不在城中,陆汉青心中烦闷想找个人喝酒,一时间却一个人也找不到。 他平日并不像尹绰那样待人和和气气堆着笑,有时还能和手底下的人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大多时候都像他父亲一样木着一张脸,偏偏长得还有点凶,同龄人和小辈都免不了游戏惧怕,即使相处久了了解了性子也不敢肆意嬉笑。 倒是帮里那些个小豆丁不怕他,一个个都喜欢往他身上一挂,跟猴子似的。 陆汉青叹了口气,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热闹的动静,想着这或许是未来一段时间内最后一天安生日子了,最后还是提着他的酒壶出门了。 “哎哎你听说了吗,西羌使团明天就要到了,西羌公主这次也来了,听说是要来找个如意郎君呢!”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这西羌王年事已高儿子没得早肯定是再生不出来了,现在膝下可就这一个女儿,他舍得把女儿嫁出去?” “你懂什么,难不成真让一个姑娘家家即位?我看啊八成是要旁支过继一个,你想啊新王即位,西羌那边民风彪悍,女子都能上马打仗,那他看着公主那能顺眼吗?与其等以后看脸色过日子不如来咱这找个如意夫婿,这样两边都满意,岂不妙哉?” “竟是如此,西羌公主貌美之名传遍关内外,若是让我得以一亲芳泽那真是做鬼也风流啊!” 陆汉青坐在烤肉摊子边,听着一旁已经有些微醺的两人大肆谈论他国公主,侧目瞥了一眼,不禁嗤笑。 “你笑什么?” 陆汉青循着声音转头,发现是个打扮得利落干净的姑娘,衣裳虽只是普通的棉衣,但看眉宇间的英气就觉得不是凡人。 陆汉青道:“我笑他们痴心妄想,怕是连西羌公主面也见不着,也只能在口头上占便宜了。” 姑娘哈哈笑道:“男人嘛,总是爱白日做梦的……啊对不起我没有说你的意思,只是这样的人我平日里在酒馆里见多了便脱口而出,我爹爹和我师父都是很好的男人!”姑娘慌张解释,顿了顿接着补救道:“不如这样,你这顿我请了!” 陆汉青一愣,觉得这姑娘也忒大方了,他并不介意那句话,事实上他有时候也不免这么觉得,于是他摇头婉拒。 “清妍,又跑出来玩了?” 醉生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还在和陆汉青道歉的廖清妍浑身一僵,转过头看见自家师父那张脸赶忙谄媚起来:“师父你怎么大晚上的还出来,这天多冷啊!”见醉生风不为所动,她接着道:“我知道了!您一定是饿了对不对,来来来快坐下,这顿我请!下次早说嘛我给您打包回去不就得了,还辛苦您跑一趟,是不是?” “您吃什么?要辣不要?要喝点什么吗?这有上好的米酒,店家自己酿的,不比我娘的手艺差!” “你倒是让我说句话。”醉生风无奈道,“你都跑出来了我还要在大街上把你抓回去吗?” 廖清妍嘿嘿一笑:“那多丢人啊,师父英明神武肯定不会这么对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陆汉青看着师父两人的互动觉得有些好笑,他很意外醉生风会收一个这样和他自己截然相反的徒弟,倒是有意思。 廖清妍最知道醉生风的喜好,没等人回答就找摊主去了,陆汉青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她不是属于江湖上的人。” 醉生风颔首:“她很有天赋,虽习武晚了些但又怎知不会是呢。” “那她的父母想来不简单。” 醉生风淡淡一笑:“普通人罢了,副舵主关心这些做什么。” “随口说说,不必当真。”陆汉青说着也朝他笑笑,于是两人相视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十一章 热闹退去已是夜半,四下寂寥无人,廖清妍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着,她说话时并不去看醉生风,而是抬头看向满天的星星,她这样不看路走着走着就踩到一块石头,差点摔了跤。 “师父,刚刚那个大叔是谁啊?” “你说副舵主?”醉生风一开始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廖清妍说的是陆汉青,他无奈道:“副舵主是丐帮的人,他比你年长不了几岁,你下次见着他可不能这么没礼貌。” 廖清妍赶忙回答:“这我当然知道了!我就是看他觉着太沧桑了点,师父你不是说人不可貌相嘛!我师父不就是丰神俊朗,看着跟小孟他们也差不了太多,要是不问谁知道你的年纪。” “人不可貌相是你这么用的吗?”醉生风一时竟语塞,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这油嘴滑舌到底和谁学的,你的刀法要是有你的嘴皮子一半厉害就好了。” “我哪有……啊!” 迎面走来一个跛脚的男人,廖清妍没留神差点撞上,幸好是刹住步子了,那跛脚男人头发灰白面容苍老,人很清瘦还有些驼背,个子比她矮半个头不止,身上还有股很重的肉腥味。 男人重重地咳了两声,一副没什么精神气的样子,这要是真撞一下可不了得。 “吓死我了,”廖清妍拍拍胸口,“你没事吧?”她说着看人站地不太稳伸手就要去扶,男人却很快地闪开了。 “没事,我身上腥。”男人的声音很粗很低,听着像是咳坏了嗓子,就短短一句话也说得不顺畅。 “那、那就好。” 廖清妍悻悻收手后退两步,男人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清妍。”醉生风突然出声。 “怎么了?” 醉生风伸手一指:“地上有血。”原来刚刚跛脚男人站着的地上有一小滩血迹,廖清妍蹲下沾了点血迹闻了闻,吃惊道:“好腥,像是猪血。” 醉生风皱着眉思索了半晌,最后摇摇头:“回去吧。” 跛脚男人离开的方向一片漆黑,一点灯火也没有。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好大的雨,雨声噼里啪啦响了一整夜,吵得人翻来覆去怎么睡也睡不好,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才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因着没出太阳的缘故,直到晌午天色也是阴沉沉的像是清晨,下过雨的阴天是最冷的了,冻得人只想缩在被窝里哪儿也不去。 桃儿一早起来就添了炭,昨夜里叶裁冰睡得不好,她听着一墙之隔的咳嗽声也睡不好。 “我去煮点姜汤,你去看看少爷醒了没有。”林牧吃了饭还不见叶裁冰出来,知道八成是身体不好了,这鬼天气本就是容易生病的,更别说本就病体孱弱的人,稍微受点凉都是要遭大罪的。 桃儿点头:“你记得放点冰糖盖盖味。” “我知道,少爷不喜欢姜。” 桃儿敲门时叶裁冰已经起了,还亲自给她开了门。 “起了怎么也不吃点?我听你昨晚咳了一夜,是不是又?”桃儿欲言又止,她抿了抿唇颇有些为难:“今天冬天格外冷,这儿又比不得天机阁暖和,也没有熟识的医师可以请来看看……” 叶裁冰笑笑打断她的絮叨:“我倒觉得挺好,下了一夜的雨也不觉得潮,这样我身上也不疼,只是有点着凉罢了不碍事的。” 桃儿叹气,她是说不动叶裁冰的,“煮了姜汤,至少喝点。”只能换个容易点的条件递出去。 叶裁冰果然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懊悔,但他也不好再拒绝了。 至于叶裁冰讨厌姜的原因,那就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等捏着鼻子灌了几口温热的姜汤后,叶裁冰等到午后外面的天色渐好,满天的乌云里才泄出一斜光。 “桃儿,跟我出门一趟。” “现在?”桃儿顿了顿,没再问什么,说了声“好”之后赶忙去拿了狐裘给叶裁冰披上,“外面冷,穿好了再出去。” 叶裁冰幽幽道:“师姐这是把我当不知冷热的小孩呢。” 桃儿哼了声:“可别,我以后要是生了你这样的孩子还不把我头疼死,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说什么胡话,我师姐长命百岁。” 桃儿笑着怼回去:“哪要活这么久,我看你是想让我替你操心一辈子吧。” 叶裁冰叹气:“师姐冤枉。” “行了行了快走吧,早去早回,别等晚了天凉又冻着你。” 叶裁冰摊手认输说了声是,两人出了门外面阳光落在身上倒也没有屋子里那么阴冷了,他狐裘内里穿了月白色的衣裳,一身白衣胜雪,狐裘是漠北的白狐皮毛做的,这件狐白裘用的是用白狐腋下最好最白的毛,里面的料子也是好的,看着就软和保暖。 “师姐怎么不问我要去哪?”风在狐裘上轻轻掠过,吹弯叶裁冰的唇角,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 桃儿轻微地摇摇头:“你向来有你自己的打算,我只是习武上有些天赋又还算机灵,才被师父收下算是半个徒弟,我又不像林牧那个呆子,多问了还显得我蠢笨。” 叶裁冰哈哈笑道:“师姐一日日地这么损他做什么……咳咳咳!”他话未说完就猛烈地咳起来,咳得弯了腰人也晃悠悠的,桃儿赶忙去扶他,拍着背抱怨道:“京里这天气也真是的,也太冷了,这两天还算好点,前些天的天气凉得我都有些受不了……不对啊,这方向不是?代月姑娘不是不在家了吗?。” 叶裁冰缓过气拍拍胸口,站直了道:“不是找她,我昨晚睡不着就想起一件事。” “什么?” “高瓒是被人利用杀了岑子州,到底是如何做的且先不论,但辛维和这件事一定有关,可他为什么突然要来京城,旁人都说辛维是疯子言行无状,仇家自然也不少,这风口浪尖的他不在河东老家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还有代月所说去找过辛维的那个黑衣人又是谁?” “这……”桃儿皱眉苦思,想了好一会才说:“辛维那人疯归疯到底不是真傻,必然是有人要他来,恐怕就和那个黑衣人有关,那天你说了之后我就去查了还没有消息。” 叶裁冰道:“他既掩人耳目,事情又过去这么些天你必然是查不到的,不过昨夜我想起一件事,岑子州在大皇子手下做事,岑峰却一直未表明立场,现在岑子州已死他是不得不再好好思量一番了。” “大皇子不得皇帝喜爱,倒是大皇子妃陈氏有个可靠的娘家,家中有在朝为官的在朝中也说得上话,况且母家那边……陈氏是河东氏族!”桃儿猛地一惊,然后又连连摇头否认:“不对,夫妻一体她不应该帮着别人坑害自己的丈夫,这件事还是有蹊跷。” “辛维或许是她找来的,但事却不见得是她的手笔,没了岑峰的助力大皇子争储要难上不少,她不蠢,这件事只对两个人有利。” “二皇子和宁安公主?” 叶裁冰失笑:“你瞧宁安把辛维囚在自己当筹码就便知与她无关了,否则她才真是把韩松和整个大将军府都当成傻子了。” “如此说来就只有二皇子了,我记得汤平川是他的幕僚,汤平川是汤萍的儿子,心肠和汤萍一样都是黑透了的,这样就说得通了。” 叶裁冰不置可否,脑海里回忆起一些事,遥想当年汤萍只是韩岱军中一个最不起眼的谋士,因此人用计狠毒常有泯灭人性之言一直不被韩岱所用,直到十多年前南北都起了战事,韩岱焦头烂额之下竟把这人丢给了岑峰。 景梁交战至三个月,岑峰久攻陵城不下,眼看连日大雨中军就要断粮,岑峰急得不行手底下却没一个有办法的,汤萍见机便向岑峰建议直接引上游的水淹了陵城,左右那都是南梁的百姓和士兵,是他们的敌人,不必心疼。 岑峰起初犹豫不决,这事做了是要遭天下人唾骂的,韩松最看不起这些手段到时候也容不下他。可他出征时信誓旦旦立了军令状,而且一旦断粮胜利就要彻底倒向南梁,汤萍又再三保证他会向韩松揽下一切,岑峰才一咬牙安排人去做了,这便造成了当年陵城的惨案。 距当年破城的士兵所说,他们打开陵城城门之时,瞧见城内黑压压的一片还以为遇上了天狗食日,仔细一看才发现满天都是乌鸦,受了惊都飞上天罢了。这或许是夸张的说法,但那时陵城百姓的尸体顺着河道漂流而下,听说堵了一个小县城的河道,下游几座城都爆发了瘟疫,就听这几件都能想象当年的惨状了。 叶裁冰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回过神已经到了一间民宅前,桃儿看他停下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懂了,快步上前去敲门,回应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什么人?” 第十二章 叶裁冰循着声音转头,问话的少年人一袭黑衣,面容冷峻,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只有束发的飘带。 这人正是段云却,他刚从集市上回来,脸色很不好看,他瞧见叶裁冰和桃儿站在自己屋门前很是不解,叶裁冰他是见过的,但也只是对方和代月见面的时候瞥见过,除此以外就再没有任何交集了。 叶裁冰来见代月多是一个人,有时候也带着林牧,但桃儿段云却并不是第一次见。 当年匆匆一见,若不是桃儿这些年的变化不大,段云却也不会只见一面就认出来。 桃儿却一时间认不出来,只是冲着他笑了笑。 叶裁冰开口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段云却先是沉默了一会,他想不到叶裁冰找他要做什么,但看人这副病殃殃的样子也实难起疑心,“好,进屋说。”想来想去和代月是脱不了干系。 叶裁冰进了门,桃儿跟在他们身后,守在里屋门外。 桃儿抱臂靠在墙上,等了一会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好大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了,她听着像是拳头砸在桌子上的声音,这样有力肯定不是叶裁冰的动静。她虽对段云却的身世经历十分了解,但到底不是自己人,她下意识还是担忧,急忙问道:“少爷,怎么了?” 里头沉默了好一会,桃儿快没耐心再等的时候门终于开了,叶裁冰推开门和她对上眼神,摇摇头道:“无事,走吧。” 桃儿疑虑地朝里望了一眼,恍惚间看见段云却颤抖的背影,她愣神又眨了眨眼,再看门却被关上了。 “少爷和他说了什么?”出了门桃儿忍不住心中疑惑,还是问出了口。 天有些暗了,风吹在身上也更凉了,叶裁冰拢了拢狐裘没有立刻回答桃儿,他们走出去好一会,他才幽幽开口:“我刚拜入师门时看过师父书架上的礼记,里面有一段我至今还记得。” 桃儿看向他,没有说话。 “那上面写孔夫子论父母之仇,他说,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倒让我想起师父从前和我说过的话……我初入师门时夜夜都睡不好,每天晚上我都不敢合眼,我生怕一闭上眼阿娘就会来找我问小雪过得怎么样,我该如何回答她?”叶裁冰说到这语气还是淡淡的,眼眶却红了,“师父要我读圣贤书,我看那些以德报怨的典故便觉得恶心,因此他问我为何无精打采时我不知怎么回答他,生怕他责怪我被仇恨蒙了心神。” 桃儿怔住,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呢?” “师父那样睿智当然看得出我在想什么,他便丢了那本礼记给我,我一翻开就是那折了角的一页,那时候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叶裁冰说着突然笑了:“你知道师父那时候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什么?” “他说,父母之仇都可以放下的简直猪狗都不如,还配做人吗?” 桃儿“噗嗤”笑了:“像是他老人家说出来的话。” 叶裁冰也笑了:“代月让我查段云却时我便觉得我和他很像,他也有个妹妹,只是我或许比他幸运些。”他说着却不肯定起来了,五岁那年和叶剪雪失散,至今已经有十七年了,这十七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叶剪雪,始终没有消息。 桃儿安慰他道:“一定能找到的。” 叶裁冰“嗯”了一声,接着道:“我放不下的仇恨,他也一定放不下,现在岑子州已死大皇子没了岑家元气大伤,宁安手里的筹码却还多着,二皇子谨慎未到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和她撕破脸,我得帮帮他们才是。只有他们继续斗下去,斗得你死我活、不择手段直至鱼死网破,我才有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桃儿和叶裁冰相视一笑:“困兽犹斗,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 而叶裁冰有预感,这个契机马上就要来了。 说回段云却,他和叶裁冰说完话后心中烦闷不已,因为叶裁冰刚才说了一个他实在不想听到的消息,这个消息足以让他抛掉一切原则。 就在今天上午,他得知了袁野的死讯。 原来那天在小巷子里发现的尸体就是袁野,这下他的线索就彻底断了,他上午还见过褚漱玉,袁野的死讯便是褚漱玉告诉他的,说是官府上门找了几个平日和袁野交好的问话,但想也知道,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也问过褚漱玉对那个神箭手有什么猜测,褚漱玉也说不出一二,和他一样,褚漱玉只想到了袁天泽一人。 段云却没法,只能暂时搁置这件事。 他在屋里坐了一会,觉得闷得慌还是起了身,走出大门正要锁门,余光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动作一顿那身影就嗖地缩回去了,他收回目光锁好门,装作不在意地出门去了。 等段云却悄悄绕回来,就看见一个跛脚的男人在代月家门口来回踱步,好像还嘟哝着什么,隔得远他听不清楚。 跛脚男人看着是练过武的,虽看着身子不好,但还是看得出来有那个底子,仔细一瞧男人的右臂摆动的幅度也很不自然,似乎是受过伤。 段云却看那跛脚男人犹豫了好一会才去敲了门,自然是没人给他开门的,代月并不在家中,这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在暗处看着,直到跛脚男人离开。 段云却出了巷子,去路口的小摊子吃了碗热汤面便又回去了,今晚他没有再出门。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阳光从榕树的树枝里漏过来,这时候秋老虎还很厉害,灼眼的日光晒得人昏昏欲睡,段云却抱着比他人还高的枪靠在树干上,绷着一张不合年纪的木头脸。 师父说他十四了,可以自己闯荡一番了,这趟出门便自己找老友吹牛皮去,把他丢在这儿了,不过师父还不算太狠心,还是给他留了银子的。 只是那把枪还有点不趁手,师父说那是他以前用的,等段云却什么时候能和他过上几招,他就让好友给段云却打一把天底下最好的枪。 他今日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衣裳,太阳底下白得晃眼。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于是呆呆地看着牛车走过一辆又一辆,直到他听见远远地传来吵闹的声音,勒马长鸣中夹着一声惨叫。 段云却站直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比人还高的芦苇丛。他走了过去,瞧见芦苇丛里有个骑着马的白衣青年,身上沾了血,看着还新鲜,血迹的样子是从下往上溅射在衣服上的。 “原本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我心情一不好就想杀人,不过你们运气好,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踏雪生辰快到了,断条胳膊也就罢了,就当赏你们的。”青年笑得两眼弯弯,和残忍的行径显得无比割裂。 青年话音刚落,芦苇丛里便有跪地砰砰磕头的声音响起,起初只是有一人在说多谢大侠不杀之恩,多谢大侠不杀之恩,渐渐地有更多附和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并不大还都发着抖,外面的人听了却觉得震耳欲聋。 根本没人关心踏雪是谁,好一点可能是白衣青年的小妾,或者是一条狗、一匹马,再不然可能连畜生也不是。 段云却愣在那,觉得毛骨悚然。 他转了身四周看了一圈,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似乎人命就该是和秋草一样轻贱的东西。 人们只能跪在地上,祈求大侠今天的心情会好一点。 怎么能这样呢? “别去。” 段云却刚迈出半步就被人拉住了,他扭头是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姑娘,一张蜡黄的脸看着比他还沧桑。 “那个人家在城里,他爹很厉害的,我们这里没人敢惹他们的。” 段云却早知道官府腐败,可他实在想不到会腐败到这个地步,看这青年的样子就知他恶贯满盈,身上不知背了多少人命,段云却呼吸一滞:“难道就没人管吗?” “想管也管不了的,官府里的兵还没我跑得快,外面的那些大胡子老是来抢吃的,十几年前打完仗驻军都死光了,小叶将军死了我们这里就没人管了。” 段云却沉默了,十七年前他还未出生,匈奴的铁蹄便由这儿的第一道口一路南下破长安去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又能怎么办,师父夸他天纵奇才,但他连师父几招的都接不下,怎么替人打抱不平呢。 断条手臂等人走了马上医治还能保住性命,冲出去惹怒了白衣青年他就算能保全自己,可以一走了之,那这些人要怎么办? 不过是断条手臂…… 段云却喃喃自语,愈发觉得浑身冰凉。 但一切总是事与愿违。 白衣青年骑着马出去几步,忽然扭头发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没人敢说话,一片死寂中传来女孩的啜泣声:“哥哥,哥哥你不要死。” 段云却小心拨开芦苇丛,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已经没气了,另一个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也快不行了,身边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跪着,哭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别哭……”少年一条手臂已经没了,另一条颤颤巍巍地去捂妹妹的嘴巴,生怕她的哭声招了青年烦惹来杀身之祸。 白净的小脸上蹭了血晃眼得很,小女孩生得很可爱,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她被家人养得很好,在这种地方是极难得的。 可白衣青年显然不喜欢,他皱着眉:“吵死了。”接着一挥袖,一道凛冽的风化作实质吹来。 段云却的衣袖被人拉住了,他死死地握紧了枪,可下一秒脑海里紧绷的那根线,啪得就断了。 “哥哥!” 段云却还是冲了出去,挡下了那要命的一击,他回头,看着哭花脸的小女孩愣了神—— “柚柚,别怕。”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了,他闻到熟悉的桂花香,母亲叉着腰喊道:“段云柚快去喊你哥哥吃刚出炉的桂花糕!” 第十三章 京城西北有一家茶馆。 茶馆没有名字,掌柜是个佝偻着腰的老头,别人都叫他老吴,所以茶馆也被叫做老吴茶馆。 茶馆门口栽了几颗果树,但长得歪七扭八,不像是能结出果子的样子。楚依到的时候人已不少,掌柜和几个老大爷正闲扯,说起城里的张屠户,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没有开门做生意。 楚依下马喘着粗气,扬声打断:“掌柜,来壶茶!” 老吴顿了顿,冲那些人摆摆手,迈着一深一浅的步子过来:“姑娘要什么茶?” 楚依勾唇一笑:“要最好的茶。” 老吴慢吞吞道:“我这只是个小茶馆给过路人解渴的,姑娘若是想品茗还是应该进城去。” 楚依撑着脸饶有兴致道:“你这掌柜真奇怪……罢了就随便来壶碧螺春吧,我也不记得什么好茶名字。” “好,您稍等。”老吴又慢吞吞地倒茶去了。 楚依坐定后四周环顾一圈,发现许多客人都是丢了钱自己去沏茶,看着都是老油条了,这儿的茶便宜,泡了一壶还可以一直加热水,他们一坐就可以聊一天。 “吴爷爷我倒壶麦茶喝!” “好嘞!塔塔又去收药材啦?” “是啊是啊,可累死我了!” 铜板落进陶罐里传出清脆的声响,一身紫的娇俏少女轻快地穿过热闹的茶桌倒了壶麦茶,走到楚依身边放下背篓:“人太多啦,我能和你挤一挤吗?” 楚依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姑娘,她戴着紫色的头纱,黑发里露出一抹红。 苏木塔塔冲她笑笑。 “您的茶来了。”老吴端来了楚依的碧螺春,他眼神不怎么好,这会才仔细看了楚依:“姑娘不像大景人。” 楚依笑了笑,反问:“这位姑娘也不像,这不稀奇吧?” 老吴没再说什么,又有人叫他忙去了。 苏木塔塔痛饮一口麦茶,睁着一双圆眼滴溜溜的,楚依坐着都比她高一截,骨架也大上一圈,脸上有些雀斑,长相也很普通没什么特别能让人记住的,唯独一双眼格外有神。苏木塔塔看着楚依,眼神里满是好奇的打量:“你看着有些像西羌人,你是跟着使团进京的吗?” 楚依含糊回答:“算是吧,你呢?” 苏木塔塔晃了晃手上的珠串:“这不是很明显嘛——” 楚依哈哈一笑,说:“很漂亮的手串,苗疆的银饰果然无比精致。” 苏木塔塔微微一笑,和楚依又聊了几句后放下茶碗起身:“我该回去了,再见。” 楚依挥手目送苏木塔塔远去后她也站起身,丢了一块碎银在桌上,推开木栅栏门,门口树下有个穿着布衣的壮汉正等着她,见她出了门立马站直了身子微微俯身行礼低声道:“公主。” 楚依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他们都进城了吧?” “是,使团有谷兰在,公主尽可放心。” 楚依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微眯着眼勾唇道:“走吧,去拜访拜访我的‘好朋友’。” …… 西羌使团进城是很热闹的事情,廖清妍一早醒来就去找了孟清欢,想和他一起去看看的。 但两人在街边小店吃早饭时,听见店主正骂着卖猪肉的张屠户。 廖清妍常去张屠户那儿买肉,张屠户虽然五大三粗看着不好惹但从不缺斤少两,人也爽快,廖清妍很喜欢去他那买肉,这两天虽然没去但家里肉也快吃完了,她正打算晚点去一趟,就听店主骂张屠户忘了给他送肉。 孟清欢斟酌着问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廖清妍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店主显然气得不轻,哼了一声不理会他们。 待他们吃完,廖清妍忽然心血来潮:“我们去肉摊看看吧,正巧我也该买肉了。” 孟清欢对使团没那么感兴趣,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肉摊并没有开门。 “怎么回事?”廖清妍皱眉,在店铺门口转了好几圈。 孟清欢想了想道:“莫非是生病了?” 廖清妍摇头:“可谈好的生意都不做也太奇怪了,这可是关乎自己招牌的头等要紧事。从前我记得有一次张屠户得了急病,我娘订了肉他都是托人送的。” “或许是病得起都起不来了……”孟清欢发誓他不是存心要咒张屠户,只是他也想不到别的合理猜测了。 廖清妍忽然提议:“张屠户家好像离这不远,不如我们去看看?” 孟清欢有些为难:“这……不太好吧?”但他显然是拗不过廖清妍的,准确地来说他也不会和廖清妍对着干,廖清妍说两句好话他就改口了,毕竟在师门里他就是这么让着师姐师妹们的。 张屠户家在巷子深处,旁边的人家都已经搬走了,就张屠户一个人乐得住在这。 “有人吗?” 廖清妍敲了敲门,得到的回应是一片死寂。 “清妍,要不算——” “嘘!”廖清妍猛地打断,脸色一变:“你仔细闻闻,里面有血腥气。” 孟清欢一顿,贴到门上透过一条极细的缝闻到了一股有些骚臭的血腥味,他转头看向廖清妍:“好像是猪血?” 廖清妍咬唇,表情很是纠结:“猪血一般都放在缸里盖着,不应该有这么重的味道。” “我进去看看。”孟清欢当机立断,他也觉得很奇怪。 孟清欢一踮脚,腾空而起就翻了进去,“等等我啊!”廖清妍也学着他的样子,翻进院子,落地站稳后看见眼前的景象差点没站稳。 厨房的门半掩着,猪血从那里开始流进院子,干了的猪血腥气更重,孟清欢屏这气上前推开门,见张屠户的尸体横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杀猪刀,满地都是猪血,和人血混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腥臭。 “死、死了?”廖清妍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她知道京城乱,但张屠户在京城有很多年了,虽然脾气不好却也没听过他有什么仇家。 孟清欢环顾一圈,蹲下身检查了一番:“有中迷药的痕迹,致命伤是这把杀猪刀造成的,看来凶手是有备而来……他的手怎么了?” 张屠户的右手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摆着,这让孟清欢不得不去注意他的手,于是发现张屠户手里攥着一块小小的玉,他掰开掌心取出来时袖口往下垂了一些,从他那个视角正好能瞧见小臂上的刺青,是一只黑雕。 玉是块很普通的玉,普通到夜市上随手就能买到一样的。 不普通的是黑雕刺青,刺青在大景不是什么时兴的行为,一般只有罪人身上才会有刺字,图案刺青从西羌流传过来后倒是有人效仿过,但普通人看到刺青只会觉得这人一定犯过事,渐渐就没人往身上刺青了。 这张屠户恐怕大有来头,孟清欢暗自下了判断。 “我们是不是该去报官啊……”廖清妍碎碎念着突然想什么,呼吸一滞,而后急促道:“小孟,你能看出来他什么时候死的吗?” 孟清欢思索了一会,答道:“应该是前天夜里。” 廖清妍脸色大变:“是他!那个人果然有问题!” “什么?”孟清欢茫然地被廖清妍一把拉起,被她拉着再次翻墙出了门。 出了巷子廖清妍拉着孟清欢边跑边解释:“前天夜里我和师父回酒馆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跛脚的男人,他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而且他身上有很重的腥气,走的时候地上还滴了些猪血,我怀疑他就是杀人凶手,那猪血应该是和张屠户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弄到身上了。” “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吗?”孟清欢问。 廖清妍回道:“那天夜里太黑看不太清,但要是再见我一定能认出来!先去找我师父!” 第十四章 廖清妍拉着孟清欢朝自家酒馆一路快跑,快到酒馆的时候她慢了下来,路边行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其中许多面孔都是熟悉的老客,那目光里多是唏嘘和打量,像一根根针往身上扎去。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丢下孟清欢跑进酒馆里,却发现冷冷清清的,一点不似往常。 “娘!”廖清妍冲进厨房喊道,厚重的帘子后却没有人。 孟清欢进了屋见到这情景也知道出事了,他看着廖清妍难看的脸色,心中也不安起来。 “清妍。” 通往后院的门被推开,醉生风走了进来,看见他廖清妍终于是有了主心骨,冲上去问道:“师父,我娘呢!还有李叔!” “老李今天回去休息了。”醉生风答道。 “我娘呢!”廖清妍追问。 醉生风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廖清妍却没耐心等他,急得眼眶通红,声音都变得颤抖:“师父,你说话啊……” 终于醉生风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廖清妍安抚她的情绪,看向孟清欢道:“小孟你先回去吧,我和清妍有话说。” 孟清欢看这情景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临出门前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醉生风带着廖清妍往后院走去,他只看到一对背影,还有细微的啜泣。 离开酒馆后孟清欢脑中思绪也是一团乱,他在街口吹了半晌冷风,最后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客栈门口那条街还是很热闹,孟清欢走了神和一名白衣女子撞上,他回过神忙不迭道歉,白衣女子却不理会,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那白衣女子看着并不年轻,眼角许多细纹,面容也十分沧桑,孟清欢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孟清欢跨进客栈大门的时候,褚漱玉也刚从医馆回来,他刚去找苏木塔塔换了药,换了药出来还正好遇上医馆学徒交给苏木塔塔一封拆开的信。 学徒说医馆太忙,他看到那封信时就已经是拆开的,他去问在大堂里的病人都说没看见是谁送来的,唯有一个头发灰白的老爷爷说看见一个束着高高的马尾的少年拿起过那封信,但那时候他正好被叫进去针灸,那少年有没有拆开信,后面还有没有人碰过信他就不清楚了。 苏木塔塔看完信满脸疑惑:“是小月姐姐……她约我明天见一面。” 代月算是褚漱玉的救命恩人,他也在苏木塔塔口中听了许多关于代月的事情,知道那是个嘴毒心却不坏的人,但在他看来代月和苏木塔塔并不是很亲近。 褚漱玉道:“你要去吗?” 苏木塔塔也很犹豫:“这像是小月姐姐的字没错,但她信上说要和我交代的事有关辛维,不方便在信上说,可她从前都告诫我不要插手和自己无关的事,离辛维远远的才好,而且我也担心小月姐姐……” 这便是想去了,否则也不用说这些,褚漱玉笑了笑道:“我陪你去,如何?” “不行不行!”苏木塔塔摇头,“你的伤没好全,我怎么好意思让你陪我跑东跑西。” 褚漱玉道:“我也不至于那么娇弱,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放心就是了。” “可是……” 苏木塔塔还想拒绝,褚漱玉斩钉截铁道:“明天我来接你。” 苏木塔塔没有再拒绝,褚漱玉离开医馆就直接回了客栈,他说是身体好了许多,其实那样危及性命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好全,为着明天的承诺,他今天就必须好好休息一番。 于是这天夜里褚漱玉便睡得很早。 孟清欢却睡不着,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想着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但清妍的心情怕是好不起来。 他从客栈里一名下午去廖二娘的酒馆喝了酒的住客口中打听到,就在他们回客栈前不久,几个衣着考究,看着像是谁家护卫的男人来酒馆请走了廖二娘。 说是请是因为那些人从头到尾没有强迫,住客没有听到任何争吵,他们似乎只是进屋谈了几句话的功夫,廖二娘嘱咐了几句就自己跟着离开了。 后面的烂摊子都是大厨老李和醉生风收拾的,然后住客就稀里糊涂出了门,离开前他问醉生风:“那你们明天还开门吗?” 醉生风答道:“不开。” 住客继续追问:“那后天呢?” 醉生风又答:“应该不开。” 住客不依不饶:“大后天,大大后天也不开?” 醉生风沉默半晌,说不清楚。 “你们不会要永远关门了吧……” 住客终于放过醉生风,嘟哝着走了。 孟清欢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后又再去打听那些护卫的消息,不得不说他实在幸运,从一名常年混迹在京城的老油条口中得知那些护卫是英国公府里出来的。 孟清欢想不明白廖清妍的娘能和英国公府有什么关系,他有心想帮帮廖清妍,可那是英国公,权势滔天跺跺脚就踩死他了,英国公论武功也仅在大将军韩岱之下,他或许都抗不下对方三招。 “英国公应该不会做什么的,你就放心吧,我在京城很多年了,从来没听过他什么坏话,兴许人家真认识呢?” 孟清欢也知道英国公贤良,可他实在很难相信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纵然他听过一百件英国公沈流良如何体恤百姓,听过无数人对其歌功颂德,也阻止不了事情落到自己身边时心底涌起的慌乱,张屠户的死也完全被他抛到脑后了。 孟清欢又长叹出一口气,他仰头喝完酒壶里最后一滴酒,然后撑着石桌发起呆,夜里的风很凉,吹得他心里也凉。 一直到夜色浓得像是化开的墨,孟清欢终于起身回房。 又吹过一阵冷风,孟清欢的醉意被吹走许多,他打了个哈欠,抬头突然看见半空有一抹黑闪过。起初他以为已经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发现确实有个黑衣人正在二楼窗台上,已经开了窗要进屋去,他还瞧见一抹银光,仔细一看发现是黑衣人握着一把刀。 孟清欢的醉意一下烟消云散,他连忙喊道:“什么人!”为了救人他这一嗓子威力可不小,黑衣人反应过来立刻就逃了,他想去追,但他不胜酒力,轻功都没运起来,差点前脚绊后脚给自己摔个好歹。 等他匆匆跑到二楼时一间屋子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人他认识,是褚漱玉。 夜里没有点灯,褚漱玉神情晦涩难明。 “你被吵醒了吗?”孟清欢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接着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我看见有刺客……” “我知道。”褚漱玉冷不丁打断他,默默扭头看向自己房间。 孟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屋子里的窗户正大开着。 第十五章 孟清欢没有从褚漱玉口中得知为何有人半夜对他行刺,褚漱玉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提这件事,他从少年人的眉眼间看见岁月的沧桑,那双疲惫而又深邃的眼让他想起他师父,一个很有故事的江湖人。 这一夜孟清欢睡得不太好,他心里装了太多事,要不是喝多了酒根本都睡不着。所幸他醉酒一向是要断片的,迷迷瞪瞪到天微亮睡下后,他一觉就到了第二天中午。 孟清欢打着哈欠走下楼梯,客栈里正热闹地讨论着西羌公主楚依设擂台比武之事。 楚依跟随使团来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流言所说的找一个好夫婿,而是打着手下勇士想切磋交流武艺的名头在京城中设下擂台,欢迎朝中武官和各方侠士来切磋交流。 “真稀奇,这不是找茬吗怎么能答应她的。” 孟清欢听着旁人吐槽,在心中默默点头。 使团随行的都是西羌年轻的小将,西羌人生来就高大勇猛,京城里年轻一辈能与之一战还真不多。 最能打的高瓒现在还被关着等待发落。 说是让年轻人切磋,实际上根本是两国之间的较量,大景虽然有韩岱和沈流良这样天下无双的武道高手,但让他们出手就是欺负人了,还少不得被人嘲笑大景后继无人。 这和被架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道理孟清欢都能想明白,朝廷里那么多谋臣怎么会不明白,所以如今的情景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小孟。”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孟清欢向客栈门口看去,廖清妍正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裳朝他招手。 孟清欢一愣,然后小跑过去:“你怎么来了,你娘她……怎么样了?” 廖清妍看向孟清欢,露出一抹笑:“没事了,我娘已经回来了,我来是有事和你说。”她虽然是笑着的,但孟清欢看出来那笑很勉强。 “换个地方说话。”孟清欢拉着廖清妍上楼,回了他房间。 孟清欢合上门,坐下倒了杯茶:“喝点水。” 廖清妍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喝完擦了擦嘴,放下杯子:“我来是想跟你说我这两天就要离开京城了,我娘说想回老家去。” 孟清欢愣住:“这么突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英国公……” 廖清妍摇头:“英国公……他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孟清欢看着廖清妍,廖清妍也看着他,四目相对,目光灼灼,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京城这种是非之地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你不说要走我也会提醒你,只是这也太突然了,酒馆怎么办?” 廖清妍解释道:“酒馆那边已经定好了,李叔很早就说过挣了钱想盘个铺面做食肆,我娘和李叔认识这么多年就便宜让给他了,等过了户我们就要走了。” “既然如此,那好吧。”孟清欢看出来廖清妍心意已决,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那我就不劝你了,你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 “应该是两天后,从水路走。” “这样,那你走之前说一声我去码头送送你,这一走就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诶对了!那醉大哥呢?也和你们一块走吗?” 廖清妍摇摇头:“师父说我们先走,过段时间他会来找我。” 孟清欢一点不意外这个回答,但这让他有些担心廖清妍和她娘的安全:“你们一路南下可有做好计划,你知道的,现在这世道水路上都有水匪,若没点功夫傍身,到哪都不安全。” 廖清妍听了这话也不垂头丧气了,一挑眉叉着腰就冷哼一声道:“好啊你,看不起我是吧!” 孟清欢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噌地站起身,连连摆手,紧张地手忙脚乱的。 廖清妍“噗嗤”一笑,招手道:“好了好了,我逗你的,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我看你无精打采的,好像没睡好啊,你看看,都有黑眼圈了,我老家有种爱吃竹子的动物跟你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说的是熊猫吧,”孟清欢无奈道,“有这么夸张吗,昨晚却是碰着一点事。” “什么事啊?你说来听听?” 孟清欢叹气,三言两语就把昨夜的事交代清楚了。 “你说有人要杀那个小褚侠士?” “他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我怀疑他知道是谁要杀他。” 廖清妍也跟着叹气:“说不定又是江湖上那些恩恩怨怨的,我真是搞不懂。” 孟清欢笑了笑,宽慰她道:“不说这个了,既然你都要走了就别管了,省得让自己烦心。” 廖清妍重重点头:“你说得对,我才不管了!张屠户的事师父说他会去查的,你要是有什么线索去找他就好了,我就安安心心回老家去,再也不回来了!”她突如其来的亢奋吓了孟清欢一跳,看着总是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直到他们又说了一会话,孟清欢送廖清妍回家路上,廖清妍才突然冷不丁开口:“小孟,我娘说她其实不是我娘,我亲娘早就死了,我是我娘从土匪窝里捡来的。” 孟清欢愣住,诧异地看向廖清妍。 廖清妍不管他,自顾自说起来:“我娘说她捡到我的时候我人都烧晕过去了,她本来是因为山匪劫了他们镖局的货才会找上门,她说发现我的时候有个被山匪打成重伤的大娘抱着我,求她救我,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但大娘苦苦哀求她还是把我带回去了。 回去之后她找了郎中给我看病,我看病花了她好多好多钱,她最心疼钱了,郎中那时候说我治好了脑子也是伤了,轻点就是不记事了,严重点可能就傻了。那个大娘伤得太重没治好又走了,别人都劝她别管我,我娘最心软,他们知道,哪怕我变成傻子她也会留我在镖局给我一口饭吃。 还好我爹是支持她的,虽然我爹走得早,但我依稀记得他是很疼我的。哎呀说跑偏了了,总之我运气还算好,没变成傻子只是式札了,我爹娘又没有孩子,索性就把我当自己的孩子养大了。” 孟清欢听了觉得很是唏嘘,廖二娘平时风风火火的,脾气上来了揪着廖清妍耳朵训的场面他也不是没见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事。 “你是不是很好奇,这一切和英国公又有什么关系?” 孟清欢说不好奇是假的,但他实在不是会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性格,他摇头:“清妍,二娘既然养了你她就是你娘,从前的事何必在意呢,你就是她的孩子。” 廖清妍沉默了一会,然后直勾勾地看着他:“英国公说,我娘姓沈,我亲娘她叫沈兰心,我亲爹是叶璟,我是罪臣之女,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孟清欢呼吸一滞:“英国公他……”沈流良对朝廷最是忠诚,若是如此怎么会放过廖清妍呢? 但很快,孟清欢想到一件事—— 沈流良他姓沈。 “按辈分来说我还应该叫他一声舅父,虽然只是远方的亲戚,但我亲娘出事后,沈家也连着被清算落魄了,现在族人也不多了,或许是可怜我,他只让我和我娘马上离开京城就好,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廖清妍说着突然自嘲一笑:“我倒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了。” “清妍……” 孟清欢还想说什么,却被廖清妍打断:“不过我娘对我很好,她很爱我,不是吗?” 孟清欢愣了愣,很快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是。” “好了就送到这吧。” 廖清妍在转角停住,和孟清欢道别:“你快回去吧,我走之后你遇到棘手的事还是可以来酒馆,我师父还会住在那里,你不用不好意思尽管找他就是,可别让自己有什么事,等这里一切尘埃落定,你可以来找我玩,我请你吃香喝辣的。” “这话说的,”孟清欢无奈道:“你还没走呢,说得就像再也不见似的。” “哎呀你真是煞风景!我想起来就得交代清楚,省得到时候忘了!不说了,我回家了!” 孟清欢冲她挥手,默默点头:“好,我一定去。” 第十六章 昨天遇刺后褚漱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照常出门,按昨天的约定来到回春堂等苏木塔塔一起去见代月。 按照信上所写的地址,他和苏木塔塔来到了西城的一栋宅子门口,牌匾上写着楚园,宅院的门大开着,但一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院子附近都是空置的宅子,四周一片死寂。 苏木塔塔心里有点发毛,她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褚漱玉的衣袖扯了扯:“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之前褚漱玉受伤还是她去求代月治好的,现在伤都没好利索,她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陪她冒险。 褚漱玉摇了摇头,垂眼看着苏木塔塔因为紧张而握紧的拳头,他轻声道:“没事,走吧。” 褚漱玉走进楚园。 苏木塔塔跟在他身后,两人缓缓朝院子深处走去。 他们走到一半在一个石磨盘旁边停住,两人面面相觑,都很难理解为什么这样一座苏式园林中会有一个这么大、做工又如此粗糙的石磨盘。 褚漱玉伸手,从磨盘表面轻轻抚过,手上沾了厚厚的一层灰,但院子里的花草却是有人经常精心侍弄的样子,可见这里并没有荒废。 “小月姐姐人呢?”苏木塔塔咬着唇,想要拉着褚漱玉离开的心越来越强烈。 这时候忽然响起悠扬的笛声,褚漱玉抬眼,看向笛声传来的方向,他沉声道:“我去看看。” 苏木塔塔愣了半晌,连忙跟上去,褚漱玉看向她的时候她坚定地看了回去:“一起。” 笛声传来的小院在楚园最偏僻的地方,褚漱玉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小门走了进去,苏木塔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们推开门见到的却不是代月,而是韩松和他的手下。 苏木塔塔有些惊讶,但并不意外。 她从收到信开始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但却说不出来,她其实也知道代月突然给她送信这件事很不对劲,但代月突然消失让她很难不在意,她其实就是在赌。 韩松抱臂靠在一张竹椅上,朝他们挥了挥手:“坐吧。” 苏木塔塔抛下褚漱玉急匆匆地走到韩松面前,有些失态地质问道:“信是你写的,小月姐姐呢!她在哪!” 褚漱玉眉头一跳,赶忙跟上去,默默地站在苏木塔塔背后。 韩松看着他俩如临大敌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越笑越大声,椅子被他前仰后合的动作带得抖动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急什么?” 韩松抬头,笑盈盈地看向他们,苏木塔塔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自在地撇开头。 “别那么紧张,”韩松站起身,朝他们走了几步,褚漱玉警惕地挪了一步挡在苏木塔塔身前,韩松看了看他,看起来对他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点也不意外,韩松耸耸肩继续道:“我有个交易要和你谈,我想你会有兴趣的。” 苏木塔塔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对和你做交易不感兴趣,你到底为什么要模仿小月姐姐的字迹写信骗我来这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信的确是我让人写的,不过代月知道我想见你,她什么都没说,这不就是默认咯。”韩松摊手,一脸理所当然。 苏木塔塔瞪眼盯着韩松:“你想干什么?” 韩松勾唇一笑,伸手去拨挡在眼前的褚漱玉:“别那么紧张嘛,我没有恶意,就算有……”他上下打量着褚漱玉,眼神网购瞥了一眼,他的手下静静地站在那,高大魁梧的身子像一座大山。韩松挑眉,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不屑,眼神在褚漱玉肩膀处停留了好一会:“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说着轻轻推开褚漱玉,站定在苏木塔塔面前。 韩松严肃道:“我要你帮我做一样东西。” “什么?” “假死药,或者说是凤凰蛊更合适一点。” 苏木塔塔瞳孔猛地一缩,她紧紧地盯着韩松,脑子里嗡嗡的,这些天的回忆一段段的在脑子里重播。 凤凰不死,涅磐重生。 凤凰蛊是传闻中失传已久的神秘蛊术,在将死之人体内种下,待人死亡之后蛊虫就会发作,让人死而复生。但其实并没有这么离谱,只是让人暂时表现出死亡的症状,是假死药的一种罢了,而且也不像江湖传闻一样已经失传,只是没有太大的价值,渐渐的就没人愿意炮制了。 苏木塔塔定定地看着韩松:“今天是第七天了吧?岑峰没了唯一的儿子闹得厉害,找不到证据高瓒马上就要行刑……你从来就不关心人是不是他杀的也没想过证明他的清白是不是?” 韩松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就笑了,却还是不说话。 在苏木塔塔眼里不回答就是默认。 “你的问题很重要吗?”韩松问道。 苏木塔塔绷着脸,语气严肃:“难道不重要吗?” 韩松和她对视许久,最终无奈地摊手退后了好几步,他朝身后魁梧的手下招了招手,转头附在耳边说了什么,手下人连连点头,然后离开了小院。 韩松的打手离开后苏木塔塔反而感觉更紧张了,她看了看身边面无表情的褚漱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答应给我凤凰蛊,我可以帮你身边这位朋友压下一件事。” “什么?” 韩松似笑非笑地看着褚漱玉,褚漱玉冷脸看回去:“你想说什么。” “褚小公子,你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吗?” 苏木塔塔听不懂韩松的话,她只是从褚漱玉难看的脸色看出来所谓要遮掩的事情不简单,但她很难想象褚漱玉会有什么把柄被韩松抓住。 “不用你操心。”褚漱玉甩脸,下意识就想拉着苏木塔塔离开,苏木塔塔察觉到了他诡异的反应,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我们走吧。” 褚漱玉没反应,苏木塔塔心一横强拉着他要走,韩松没有拦他们的意思,只是在两人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突然朗声道:“萧白凤在找你!你应该见过她了,你真的不怕死也不怕连累身边的人吗!” 褚漱玉顿住了,他猛然回头看,韩松整个人都在树荫下,在一片阴影中静静地看着他。 第十七章 褚漱玉喉头一滚,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急躁的神色,他厉声道:“你想做什么!我自己的罪责我一人承担,与让人无关!” 韩松轻笑:“丧子之痛对母亲而言无异剜心,你的命能消解她这么多年的痛吗?” 话音落地,褚漱玉再不能言。 苏木塔塔看着脸色灰败的褚漱玉,心里一阵打鼓,她不知道在褚漱玉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褚漱玉对她有救命之恩,所以这一次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她都愿意帮他。她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站到褚漱玉身前:“我答应你。” 韩松拍手笑道:“这不就好了,也省得我麻烦,我可不喜欢做那些下作的事。” 这话一出苏木塔塔就知道,他们今天只要来了,韩松不达目的他们是走不了的,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好结局了。 一直到苏木塔塔陪着褚漱玉回到客栈,他才如梦初醒,愧疚的低着头:“是我连累你了……” 苏木塔塔连忙摇头:“他本来就要找我,不是你他也有别的法子,而且你救过我,就当我还你,我们扯平了,可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褚漱玉想说什么,但犹豫再三又咽了回去,他长叹一口气:“萧白凤已经找到我了,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我恐怕无法在他手下保全你。” “萧白凤?好耳熟的名字,她为什么要杀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苏木塔塔越说越小声,她说出口才想起可能会勾起褚漱玉不好的回忆,心中后悔不已。 两人有共患难的缘分,褚漱玉烦闷之下竟鬼使神差地将九年前之事娓娓道来—— 九年前 “少爷少爷!晚上淮阳河边有烟火看咱们也去吧!左右老爷夫人也不在,这元宵节在家过也没意思,咱们再喊上宋先生一起,你俩一天到晚闷在院子里也该出去散散心了。” “我看是你自己想出去玩吧。”褚漱玉无奈地看向身边的易桐,少年人和他一般年纪,是家里老管家的孙子,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说是仆人其实褚漱玉根本把他当弟弟看。易桐从小就活泼好动,褚漱玉因着小时候身体不大好的原因性子沉闷些,褚母也乐得他俩一块玩,好让自家儿子别小小年纪就跟个小老头一样。 易桐挠头心虚地咧嘴傻笑:“哪有,我可不是贪玩的人……” “说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褚漱玉好笑地看着易桐那没出息的样,但也不舍得真数落他,看着人家垂头丧气才矜贵地开口:“想去就去吧,只是宋先生未必肯去凑热闹,他又不像你——罢了我去问问他。” 宋先生名叫宋玉京,是褚父不知从哪请来教导褚漱玉习武的老师,褚家从商,生意日益壮大后也和官家有了许多交集,褚父也不指望儿子成为什么大侠,只想让他学些拳脚功夫保护自己,同时强身健体而已。 褚漱玉找上门的时候,宋玉京正揉着自己的一条小腿,小腿那一块儿露出来的皮肤干枯嶙峋,和身体上其他地方迥然不同。 “老师。”褚漱玉敲了敲敞开着的门,得了回应进屋后顺手把门关上了,“这天又潮又冷您怎么也不关门,可不得腿疼?” 宋玉京蛮不在意地撇嘴:“老毛病了,我这腿一到这种天气就疼,关门也是无用,不如开着透透气,省得再闷出病来。” 关于宋玉京的腿褚漱玉听他本人说过很多个版本,有英雄救美被打伤的,有少时家境贫寒扭伤没钱医治落下病根的,总之每一次都有全新的版本,褚漱玉听多了也就不信了,反而对宋玉京的身份更好奇,这样遮遮掩掩的说不定是名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大侠。 “易桐让我问您去不去看晚上的烟花,我想您是不爱凑热闹的,如今看您的腿应当是更不想去了。” “你们去就是了,我年纪大了对这些没兴趣。”宋玉京连连摆手,在褚漱玉要离开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了褚漱玉:“我听人说萧白凤那疯娘们找过你?是因为她儿子的事?” 提起这件事褚漱玉脸色不太好看,萧白凤的儿子刘毓背了杀人的案子,已经审理完毕只待问斩了,但萧白凤死活不信儿子杀人到处闹腾。他爹虽然是个商人但因为小时候读不好书的缘故对当官很有执念,有钱了就捐了个没有一点用的闲职,虽然无权无势但结交了许多大官,在淮阳很说得上话,平时施粥捐款也从不含糊。 或许是因为这样,萧白凤才会找上他,褚父不在家,褚家就只有褚漱玉这个金贵的小少爷说得上话。 褚漱玉垂眼:“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她,所有人都说刘毓杀人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在,这是无可辩驳的,但她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的时候我真的迟疑了,倘若真的是冤案呢?” 宋玉京轻笑一声:“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话是这么说,但褚漱玉过不去心里那条槛,但宋玉京就是这样不在意别人死活的性格,褚漱玉和他说也是白搭,于是褚漱玉不再多言,告别了宋玉京。 同年六月,御状案轰动南梁,一名老妇人跪在金陵城大街上,字字泣血地诉说着被无良官吏侵害至家破人亡的惨案。她运气很好,碰上了如今的丞相,才得以进宫告御状,替家人洗清冤屈。 而这一件冤案竟牵扯出淮阳十余年来大大小小数百件冤案,无一例外是官员收受贿赂找替罪羊为富家公子顶罪,这些替罪羊里有的屈打成招了,有的死也不认但被一件件伪证扣死了罪名,还是冤死了。 刘毓就是其中的一只替罪羊,褚漱玉的父亲同样牵扯其中,是诸多刽子手中的一个。 那一年褚漱玉没等到父亲下狱,褚家就被萧白凤带着人烧了,当时情况太乱,民情激愤以至于官府来不及救火,尸体都烧得焦黑,全都辨认不出来了,褚漱玉也因此逃过一劫。 宋玉京扛着褚漱玉,用那条跛腿硬是在当天就带褚漱玉逃出了淮阳,然后把从褚家捞出来的钱财和他对半分了,把褚漱玉丢在半道,说自己还有事要做,褚漱玉想回去寻死他也不拦着,之后就扬长而去了。 褚漱玉在那条山路上愣了很久,他最终没有选择回家,他的父母有罪,他也愿意承担,可是褚家其他人是无辜的,老管家、易桐、厨娘、褚家那么多的下人……他们没有因为褚父的恶得到一点利益,他们也不过是这个世道里艰难求生的普通人,萧白凤却杀了他们。 …… 回忆结束,苏木塔塔被惊人的信息冲击地呆住了,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其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萧白凤,她杀了太多无辜的人,可我偏偏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那个人。”褚漱玉表情紧绷,提起这段回忆对他来说是一种残忍,他逃避了很多年,如今不得不面对了。 苏木塔塔皱着脸想了一会,她没有直接宽慰褚漱玉,她知道说了也是白说,这么多年的心结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开的,她反而更关心突然找上褚漱玉的萧白凤,“你不觉得奇怪吗,按你所说应该没人知道你还活着才对,她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你?” 褚漱玉一怔,恍然察觉,先前他在江湖行走的几年没有刻意掩饰过,萧白凤也没有找过他,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的? “知道我还活着的应该只有老师……”但褚漱玉这就想不通了,宋玉京既然救了他,就没道理告诉萧白凤自己还活着,而且按照从前宋玉京的态度来说,他是很不喜萧白凤的。 苏木塔塔目光灼灼:“这其中一定还有问题!” 褚漱玉却喟叹:“不重要了,我的命可以给她,但她也要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苏木塔塔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帮你。” 第十八章 代月倒了杯热茶递给眼前人:“没想到会在这看见你。” 段云却犹豫了一会,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他握着空茶杯,脸上的冷色并没有因为这杯热茶淡去分毫。 “你想问什么尽管说吧。”代月一笑,从段云却手中夺回茶杯放回桌上。韩松带着段云却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确很惊讶,但仔细一想也就想通了,段云却跟她一样,都是执念太深的人,若是察觉到端倪不是轻易能放过的。 “那封信你也知情,是你给韩松出了偷天换日的主意,或许从一开始你就在等韩松来找你,所以你从不掩饰自己的踪迹,甚至说岑子州的死也早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代月噗嗤一笑,打断了段云却:“你未免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我承认我知情,我早知道有人要在酒楼杀王祎所以我暗中跟踪,在酒楼见到岑子州时我才决定借刀杀人。然而岑子州死后我才想明白一件事,这场闹剧背后根本不是官场上的党同伐异这么简单,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助力,这有什么不好?” 段云却眉头紧皱,一时无言。 “你有没有想过韩松当了这么多年纨绔为什么突然就不演了?” 段云却这下被问懵了,涉及朝堂上的事情他哪里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 韩家有四子,韩松排老四,上面三个哥哥个个都像韩岱一样骁勇善战,军功赫赫,但承袭大将军一切荣誉、迎娶长公主的偏偏就是这个最没用的老四。这其实很好理解,功高盖主是每个帝王都不喜欢的事情,韩岱忠诚所以能得到恩待,但也仅限于此,皇帝不可能允许韩家下一代继续威胁皇权。 韩松,多符合条件的一个纨绔。给宁安公主做驸马刚刚好,宁安不会喜欢他,他们不会有孩子。 一切都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韩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段云却想起来京路上听见茶馆旅客的谈论:“北境事发,韩霆被困沥阳,援军受阻致使损失惨重,少将军亦负伤,万幸得名医相救性命无虞。” 代月摇了摇头:“韩霆的腿废了,行走无碍但骑马作战是再也不能了,北境刚刚平定为了不再有动乱才被瞒了下去。至于援军受阻想也知道是谎言,他们故意来迟,韩霆命大没死在那儿,但腿废了对于一个武将也算是生不如死了。” “赶尽杀绝?”段云却呼吸一滞,皇家凉薄至此,他倒不意外,只是觉得恶心。 代月幽幽叹了口气:“你说,都这样了,韩松怎么会没有异心呢?” 先是韩霆,然后呢?等三位兄长都被废了,是不是就要轮到他韩松了? 段云却:“所以他找你是为了……” 代月反问:“你不是猜到了吗,他让你去接近西羌公主了吧?擂台比武,真是有意思。”段云却是现如今韩松能拉拢的唯一一个和朝堂没有关系,干干净净又有能力的人。 段云却没有接她的话茬,他眼眸低垂,脑子里回荡着刚刚韩松说过的话—— “如果我告诉你汤萍没死呢?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合作吗?” 段云却握紧了拳头,面色有些难看,韩松恐怕有了谋反的意图,他只想报仇本不想卷入其中,如今却由不得他了。他很讨厌这种被人操控的无力感,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很难拒绝韩松的橄榄枝。 他闭上眼,过往如走马灯在眼前闪过,他已经快要忘记短暂而美好的童年了,一闭上眼只有刺眼的鲜红和穿透耳膜的哭喊。 …… 陆汉青和尹绰从酒家里走出来,身后的酒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酒家开在城外,这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快步朝城里赶去,路过一家酒馆时陆汉青突然点评道:“那家酒比城里的好很多,可惜位置偏了点,若是能在城里也开一家就好了。” 尹绰笑道:“那还是别了,喝多误事。” 陆汉青摆手:“这我知道,方才也只喝了一壶,远远不够呢。” 尹绰又道:“我的眼线说萧白凤和死去的张屠户见过,她愈发疯癫无状了,让人盯紧点,别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事。” “那个疯女人啊……传闻还说她已经死了,怎么突然又出现了,难道说褚家还有人活着?”陆汉青说完突然就想到一个人——褚漱玉,褚姓在淮南一带是大姓,往北就是稀有姓氏了,就连他这样的江湖人一时间有印象的也就只有褚漱玉一人。 “啧,”事情有些麻烦了,陆汉青眉头微皱,“那个屠户的身份呢,查清了吗?” “涂雅去查了,那家伙是西羌人,和苍鹰卫貌似有联系,当年淮阳案发时他也在,恐怕他知道什么萧白凤才会去见他。” 尹绰沉默了一会,冬天傍晚的风像刀子刮在身上,他冷不丁地从记忆堆里挖出一段回忆:“当年我去过淮阳,萧白凤为了给她儿子报仇倾尽家财雇了一名杀手,那杀手当日就混在百姓中闯进了褚家。但不知那天发生了什么,他用刀的手被废了,为此他还找萧白凤算过账,萧白凤就是那时候受了伤离开淮阳的。” 陆汉青恍然:“这么说来我想起来了,那张屠户是个左撇子,他右手似乎不大使得上劲。” 陆汉青还记得旁人说过张屠户此人脾气火爆,睚眦必报,也就是不屑于缺斤少两才有人愿意买他的肉。这样的大仇他不会算了,那个当日在褚家废他手的人若是还活着,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报仇。 “褚家似乎请过一名武师,不过事发之后就消失了,他和褚家无关也没人特地去查过,有那个能力的就只有他了。”尹绰摇头:“过去这么久想查怕是难了,况且是他废了张屠户的手,他没有主动找张屠户的理由,但也说不准……” 陆汉青看向尹绰,对方面色凝重:“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最近上头不太平,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意思?”陆汉青一愣,尹绰说过很多次最近不太平,但这还是第一次让他有所准备。 尹绰看向远处,繁华的亭台楼阁没入黑沉沉的云中,他幽幽道:“那个位子怕是要换人了。” 陆汉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皇宫的方向。 今夜的风很大,月凉如水,满天没有一点星光,楚依登上邀月楼顶,有人凭栏独饮,见那人迟迟不回头,她轻声朝着背影唤道:"中郎将既邀我至此为何沉默不言?" 韩松仰头倒光壶中最后一滴酒,靠着栏杆转身:"公主殿下。" 楚依打断他:"叫我楚依就好。" "好吧,楚依,"韩松笑道,"这很像我们汉人的名字。" 楚依寻了把椅子坐下:"我娘在中原待过许久,这是她给我起的名字……言归正传,你找我什么事?" 韩松直起身,醉意瞬间退去,他走到楚依面前低声道:"宁安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不如跟我合作?" "中郎将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呢?"楚依笑盈盈地抬头和韩松对视,脸上没有丝毫怯意。 "西羌王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我听说他老人家身子不大好了,怕是大限将至啊。你那些叔叔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他怕你被那群豺狼虎豹生吞了所以才急着给你找一个靠山,他想你离开西羌过平淡日子,可你不甘心吧?" "若是能寻一个我喜欢的夫婿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韩松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噗嗤笑出声,然后越笑越大声,笑得都弯了腰,整个人都在抖。 楚依皱眉,不再掩饰脸上的不悦:"中郎将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免得有人知道我们私下见面,您是有妇之夫传出去可不好听。" 楚依刚起身要走就被韩松一把抓住扯了回去,她下意识反抗却发现韩松力气大得惊人,这可不似传闻所言,楚依虽是女子但从小学习骑马射箭,也上过战场,普通人是奈何不了她的。此时她心跳得厉害,不详的预感也愈发强烈,她心情沉重的抬眼只见韩松锐利的眼神死死地落在她脸上,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像被鹰隼盯上的猎物。 "别急啊,好歹听我说完。"韩松和煦地咧嘴一笑,松开楚依又摆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楚依看了只觉得反胃,但她还是强忍着道:"你还有什么话?" "我和宁安不同,她能给你的只有钱和情报,但我手里有血衣营,我可以帮你成为西羌女王,西羌本就有女王的先例,你的好舅舅手下还有一支强大铁骑供你调遣,你只要点头,西羌就是你的了。" "如果我没记错血衣营的兵权已经被收回去了吧?" 韩松笑而不语。 "就算你有办法调动血衣营,你凭什么帮我呢?"楚依不再否认,而是试探起韩松与她交换的条件。 韩松这会不再笑了,他面上多了两分愁容:"因为我想活下去。"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他不愿意。 楚依沉默许久,韩松知道这不是马上就能决定的,所以他不急,他道:"公主回去想想吧,大厦将倾,宁安许诺你的未必能实现。" 楚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邀月楼。 待她离开后,藏在暗处的段云却露出身形,他有些不解:"你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 韩松没回答他,反而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楚依吗?"西羌王这个位子想坐的人很多,韩松偏偏想扶持看起来最弱势的楚依。 "什么?" "因为楚依的心够狠,也能忍。她其实有个早天的弟弟,被她毒杀了,还有她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乖女儿的好父亲,恐怕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女儿下毒的吧?"韩松长叹一口气:"她不能站在宁安那边,韩家迟早要垮,宁安的秘密我知道的太多,就好比楚依这些事,她早晚会发现,然后除掉我。" 段云却冷冷地看着韩松,不为所动。 韩松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抛出了橄榄枝:"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离经叛道一把?" "不了。"段云却回答地斩钉截铁,他说完扭头就走,韩松在身后朗声道:"好好想想吧!就当是为了全天下的可怜人!" 第十九章 正月十五一早,一抹和煦的日光打破了许多天的沉闷,今日无风,是个温暖的好天气。 叶裁冰披了件火红的大氅静坐在亭子里,黑发垂在身后,宛如墨色的瀑布流动在一片岩浆之上。他面前摆着一副棋盘,黑子如墨深邃,他拈起一颗白子,白子由温润的白玉制成,他天生体寒与棋子触及的指尖竟感到丝丝暖意。 执棋落子,棋盘上孤零零的黑子在包围圈中被赶尽杀绝,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又输了。”林牧举手投降,和叶裁冰下棋太费脑子了,他本就不善于此,很轻而易举就被杀得丢盔弃甲,他泄气嘟哝,“不行不行我不下了,太欺负人了。” 叶裁冰嘴角噙着一抹笑,他慢条斯理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盒中,眼也不抬道:“看时间高瓒应该已经服毒自尽了。” 韩松最后也没能找出证据,考虑到高瓒有功,韩松又对大理寺那边不依不饶,岑峰一看也急了,两人吵得大理寺一干人等叫苦不迭。最后还是皇帝一句高卿平定北疆有功给留了个全尸,让他服毒自尽就完事了。 林牧有些不解:“想不到闹这么大的案件最后竟是这样草草了事。” “还能怎么样呢?要偿命也偿了,非要用以极刑反而难看,岑峰到底是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叶裁冰忽地叹了口气,“怜子心切,他一把年纪了也怪不得。” 林牧没再说什么了。 岑峰年轻时也是立过大小军功无数的,但他脑子不够聪明,除了打仗一无是处,他没有皇帝的信赖,也没有三个能力出众的儿子,如今已经挤不进权力的核心集团了。 “少爷,有人找。”桃儿忽然急匆匆地跑来,脸色变幻,看着很不对劲。 林牧看向她:“有人就有人,你这么慌慌张张做什么,这可不像你啊。” 桃儿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少爷你去看看吧,那姑娘有点像……” “像谁啊?”林牧憨憨傻傻的,桃儿不说话他还急了,“你倒是说呀别卖关子!” 桃儿懒得理他,见叶裁冰起身朝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穿过前堂,就见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姑娘背对着他们站在院子里。 桃儿轻唤:“廖姑娘。” 廖清妍转身,熟悉的眉眼撞入眼中,叶裁冰呼吸一滞,身形晃了晃,险些摔了,还好桃儿眼疾手快在背后撑住了他。 “你怎么了?”叶裁冰的脸色太难看,廖清妍也被吓了一跳,她并不知道此时的叶裁冰心里有多震撼,她是为了失踪的孟清欢来的。 几个时辰前。 今天一早,廖清妍和二娘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前往码头等待,但等了许久只有醉生风来送她们,直到临出发的时辰廖清妍因为心中不安迟迟不肯上船,她和孟清欢早约好了时辰,孟清欢还说给她准备了礼物只等今早给她一个惊喜。 醉生风也感到可疑,他便主动开口去客栈查看,让廖清妍安心离开就是。 廖清妍点了头,可到底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离开,再加上她心里本就还有牵挂。最后是二娘看出她的不舍,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她嘱咐了些体己话,独自一人上了船。 廖清妍紧赶慢赶到了客栈,醉生风查问了一番得知不止孟清欢失踪,连褚漱玉也不见踪影了。 廖清妍心中一紧,想起孟清欢提过的刺客,她拉住醉生风急促地将事情转述了一遍。 “要想在京城中找人不是易事,恐怕得求助副舵主。” 之后他们就去找了陆汉青。 陆汉青听说褚漱玉失踪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萧白凤,恰好这时手下查到了萧白凤的踪迹,他便和醉生风一同前往,将廖清妍留在堂中。姗姗来迟的尹绰便见到了廖清妍,他从廖清妍口中听说了来龙去脉,但到底是年长,他沉吟片刻道:“怎么没有证据便轻举妄动……罢了由着他去吧,但他二人也未必在萧白凤手中,以防万一我们还得再做准备,涂雅你去找叶裁冰请求千机楼协助,算我欠他一个人情。” 涂雅哀嚎:“什么!我都忙不过来了!” 廖清妍福至心灵,小心翼翼提议:“要不……我去?” 尹绰一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反而是涂雅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握着手热情道:“妹妹真贴心,那就麻烦你了,那个姓叶的狡诈阴险、城府极深你去了别跟他废话,直说就是,欠的人情让咱们尹舵主去还就是。” “我人还在这呢。”尹绰默默道。 涂雅摆手:“别管他,烦人!”说完就拉着廖清妍出门,交代清楚了地点,送别了廖清妍。 便有了如今的场景。 叶裁冰到底经历多,没有愣神太久,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开口道:“无事,敢问姑娘寻我何事?” 廖清妍心急,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完了,她记得说话都秃噜皮了,说完才发现眼前三人脸上的笑意,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掩饰尴尬。 “桃儿,你去办。”叶裁冰对一旁的桃儿嘱咐道,桃儿点了点头就快步离开了。 这么好说话吗? 廖清妍还没说尹绰许诺的人情呢。 她还愣着的功夫,叶裁冰却整理好了思绪,开口时带着几分胆怯:“虽说有些冒犯,但我能能否问问廖姑娘是何方人士,今年芳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廖清妍哪有不回答的道理,“我今年二十有二,至于是哪里人……我爹娘是宜州的。” 年龄对上了,但是爹娘? 叶裁冰皱眉,都说女大十八变,廖清妍和五岁时的叶剪雪并不算特别像,但她眉眼间太像母亲了。叶裁冰这些年画了许多母亲的画像,母亲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忆犹新。至于桃儿,她见过画像也一眼就看出来相似,林牧就更不用提了他见过母亲本人。 “敢问姑娘的爹娘是否亲生?”叶裁冰也是急了,一时间口不择言,换做平常他绝对说不出这般无礼的话。 廖清妍一惊,后退两步:“你什么意思!” 叶裁冰慌忙解释:“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廖姑娘长得很像我失散的胞妹,在下父母皆亡只有这一个妹妹,多年来苦寻无果因此才……” 廖清妍脑子嗡嗡的,懵了好一会才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妹妹是什么时候走散的?” 叶裁冰: “十七年前。” 他还姓叶,对上了……不会这么狗血吧,廖清妍心跳地极快,她喘了口气捂着胸口,喃喃道:“你娘是不是沈兰心?” 此话一出叶裁冰就知道不用再问了,他找到妹妹了。 重逢的场景不像叶裁冰想的那样热闹,他被喜悦和心痛冲昏了头脑,一时无言。 反而是林牧这个傻的,迟迟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小小姐!” …… “所以,叶剪雪才是我的名字?”廖清妍坐在屋内,桃儿已经办完事回来了,她和眼前三人面面相觑,还不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叶裁冰不想勉强她:“你若是不习惯,你就还是廖清妍。” 廖清妍却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叶……啊不,哥哥。”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艰难,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一直在想自己的家人会是什么样的,见到了却又胆怯。保留廖清妍的名字身份,不肯做回叶剪雪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声哥哥她怎么也要喊出来。 叶裁冰摇头,脸上竟露出几分慈祥:“没关系,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二娘把你养得很好,母亲在天之灵也会为你高兴的。” “我……”廖清妍犹豫不决,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吐出下一个字来。 叶裁冰知道她一时冲击太大,不为难她:“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是你的朋友,他们若是真的在萧白凤手里恐怕性命攸关。那女人已经彻底疯了,她练了九诛剑诀,那功法阴毒至极每一次使用都是在燃烧自己的寿命,她这样不顾后果,副舵主和醉生风未必是她的对手。” “什么!那师父他岂不是有危险!”廖清妍噌地站起来,提着剑就要冲出门去,好在桃儿及时拉住他,安抚道:“别怕,公子既然这么说就是有了对策,两个人不够那就三个四个,人海战术最是简单有效,她萧白凤就是铁打的也抗不过。”桃儿顿了顿,斜睨了林牧一眼,扬眉下令:“呆子,你还不快去!” 林牧看了看叶裁冰,又看了看廖清妍,敢怒不敢言,嘟哝着:“就知道使唤我。”然后老实出门去了。 叶裁冰笑笑:“尹舵主也会再派人的,你放心等消息吧。” 廖清妍这才安心坐回去。 第二十章 穿过人声鼎沸的永安坊,沿着长乐街一路往南去,出城再走几里就到了探子所提供的地址。 陆汉青一眼就看到了被挂在树上的褚漱玉,浑身都是血,止不住地往下流,正好滴在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孟清欢身上。 陆汉青一脚踹开门,和醉生风一起把变成血人的褚漱玉救了下来,两人小心地将褚漱玉扶到树干边靠着。褚漱玉人迷迷糊糊的却还有意识,墨黑的睫毛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瞳孔却灰蒙蒙的有些散开的征兆,他张开苍白的唇,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字:“快……走……” 陆汉青板着脸给他塞了颗药丸,当做没听见似的转头对醉生风道:“他伤得这么重得赶紧带回去医治,我给他喂了救急的药丸可以多撑一会,但他出血量太大了还需止血才行。” 醉生风闻言从口袋里掏了掏,还真掏出一包止血散来,这是廖清妍先前要离开时硬说不放心给他备着的,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陆汉青接过药粉,指了指还昏迷着的孟清欢,“我来吧,你看看他怎么样了。” 醉生风检查了一番,只在后脖颈发现一道红痕,看来是被打晕了,萧白凤没打算要他的命,醉生风拍了拍他,没反应,又加大力道,孟清欢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迎面就是一阵狂风,孟清欢瞳孔一缩:“小心!”在他开口前醉生风就已察觉到危险,话音落下的瞬间醉生风微微一侧身,顺带拉着他在地上拖了一段距离。 风携着一片飞叶,直冲着褚漱玉面门,在半途被陆汉青双指截住,风停下的瞬间,陆汉青的手微颤,双指间乍然裂开三道血痕。他松手,枯黄的叶片破碎成灰,被一缕微风吹散后无影无踪。 陆汉青抬头,萧白凤提着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她发型凌乱,白发垂落在眼前,隔着那抹白色陆汉青瞧见那双微垂的眼里无悲无喜,空洞异常。 “她不对劲。”陆汉青心头一紧,萧白凤这样子怕是走火入魔了,她内力深厚,而九诛剑诀本就是以骨血为引燃烧内力的邪功,内功越深爆发出的威力也就越骇人。这就好比在林子里放了把火,除非天降暴雨,否则谁也阻拦不了火势蔓延,只能等着林子烧干净了火才会灭。 醉生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刀,他深知今日必有一场恶战,而他这一次没有胜的把握,他起身背对着孟清欢,眸中是决绝的战意:“看好他。”须臾之间内力翻腾,顺着经脉窜到太玄经,然后在刀身流动,震颤时发出嗡嗡声。 再起风的时候,一抹寒芒迎面而来,方寸须臾之间就到了萧白凤面前,她却没有退,抬眼的瞬间剑锋相交,内力化为两道气流交织、撕扯。 但九诛剑诀的恐怖远超出想象,醉生风很快落入下风,陆汉青也顾不上两个伤患了,把药粉丢给孟清欢加入战场。 萧白凤手腕一转,下一刻剑气更胜,生生将醉生风的刀打了回去,醉生风捂着握刀的手臂连连后退,寒意从刀身蔓延到手臂,他眉头紧锁,咬着牙握紧刀柄。 陆汉青及时出现在他身后:“小心,九诛剑诀最阴狠的地方就是能通过内力相撞将寒气渗透到对方体内,习武之人通常体温都比常人要高,轻易受不住的,别和她缠斗。” 醉生风点头,他好歹习武多年,很快缓了过来,有了一次教训他就不会再犯错了,他练的刀法本就讲究简单和快,刚才的缠斗只是想试探萧白凤的底细。 萧白凤缓步上前,幽幽道:“你们就陪他一起上路吧。”话中的“他”是谁自然不必多言,说完这话时萧白凤那双眼里似乎有了些光彩,但很快被仇恨填满,眼眸通红。 醉生风再度出刀! 这一刀快如闪电,破开西风,直冲面门。 萧白凤有一瞬的愣神,这一刀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凛然一刀只是快,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俗话说得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躲不过这一刀便只能去接。 刀与剑再次对峙,爆发出刺耳的铮鸣,兵峰相交之处迸出火星,醉生风谨记告诫,一刀不成便要收刀,萧白凤自然不会放过他,挥剑缠了上去。 陆汉青就是这时抓到破绽,从侧面袭击,萧白凤只得剑锋一转去挡。 这一剑依旧是十成十功力,萧白凤的每一剑都带着必杀的决心,她势必要将阻挠她的二人置之死地。 陆汉青眯了眯眼,他足尖轻点,凌空跃起,身影飘忽不定。 醉生风就在此时挥刀跟上,这一刀比之前任何一刀都要快,也更坚决,汹涌的气势由丹田从内而外散发,仿佛积攒了二十多年的锐气在这一刻全数泄出。这刀逼得萧白凤脸上都浮现出一丝慌乱,她没工夫再管还未出招的陆汉青,转身去接醉生风的刀。 醉生风倾尽全力的一刀终于让萧白凤露出破绽。 陆汉青云烟般飘渺的身影晃了晃,最后眨眼间就落在萧白凤,趁她病要她命,他深吸一口气,打出全力一掌。 萧白凤被这一掌击中,整个人如风中残烛般晃了晃,剑势散去,醉生风也顾不得九诛剑诀的阴寒,真气在体内翻滚了一遍又一遍,他绷着脸改成双手握刀,直直地劈下没有任何掌法的霸道一刀。 铛啷一声,长剑脱手,飞了出去深深插入地里。 醉生风犹豫了一瞬没有下死手。 电光火石之间,受到重创的萧白凤突然冲着醉生风胸口打出一掌,阴寒的气流将他打退到吊着一口气的褚漱玉和半身不遂的孟清欢身边。 陆汉青见势不妙收手,但一眨眼的功夫萧白凤就转身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冰冷的手抓住了他方才出掌的手臂,他打了个寒颤,感觉手上缠了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萧白凤眼中充满血丝,刺眼的红几乎要盖过瞳仁的黑,她胸中真气激荡,散在背后的长发被白色染透,陡然炸起,西风卷起漫天尘沙飞扬。 她道:“你找死。” 话音落罢,萧白凤手腕一转,咔啦一声,陆汉青的手被她扭骨折了,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前硬生生接下第二掌,她的嘴角、眼眶、鼻孔和两耳都流出血,乃至于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出现细小的裂痕,冒出丝丝鲜血。 被打中七寸的毒蛇终于松开猎物,陆汉青顾不上再出手,他捂着受伤的手臂向后踉跄了几步,皱眉接上了手。 萧白凤在原地晃了晃,就当几人都以为她要倒下时她又站定了,走向自己的剑,最开始还有点踉跄,走了两步竟恢复如初,除了身上的血再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拦住她!”陆汉青捂着手冲上前。 醉生风伤势轻些,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挡在萧白凤面前。 萧白凤停住脚步,猩红的眼和醉生风对视,癫狂的模样令人心惊。 醉生风神情复杂:“收手吧,你会死的。”意料之内的,萧白凤不会理他,她在练九诛剑诀的那一刻就回不了头了。 “我要你们,给我的毓儿陪葬!” 猩红的眼角似乎流下一滴泪,但没人有功夫在意这些。 醉生风沉默着握紧了刀,他此时无比清醒,他必须杀了萧白凤。 陆汉青有片刻的失神,他从地上挑了根合适的棍子,好在他也跟长老学过一些棍法,只有一只手完好的情况下还是拿个武器保险些。 风声在此刻停歇,白发垂落,刀光暴起,一切都在这一刀下化作烟云。 断发落地,尘烟散尽。 刀光映在陆汉青眼底,他清楚的看见刀身每一缕颤动,耳边只剩下颤动的蜂鸣,锐利的刀锋将日光反出层层叠叠如同棱镜般的光。 可惜这一刀却被萧白凤接住了,她惨白的手握住醉生风的刀,血止不住地流下来,在地上洇出一小滩暗红的水洼。 杀意浓缩成一道刀光,寒意丝丝入体。 醉生风一怔想要抽刀,刀却被萧白凤死死握住,陆汉青见状欲要上前帮忙,嗖地一声破空,他顿住了。 一支箭矢从远处飞来,穿透了萧白凤的胸膛,她枯槁般的身体颤了颤,最终轰然倒地。 醉生风看着滴血的刀,久久不能言。 林牧就是这时候带着人姗姗来迟的,陆汉青敏锐地扫视了一圈,却没看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带了弓箭。 那么是谁? 陆汉青思绪万千被悲怆的声音打破—— “为什么!”萧白凤倒在地上,血泪止不住地流,血红的眼死死盯着褚漱玉,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你为什么还有脸活着!”为什么她的孩子要蒙受冤屈埋在阴暗的地底,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孩子却能在阳光下行走。在她的毓儿去世之前她就算受尽背叛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她这一生本是不愿做一件恶事的,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 褚漱玉眼前一片模糊,意识也朦胧了,萧白凤的话却听得很清晰,像刀子一样扎进耳中,他眼睑颤动,神色悲戚:“对不起……” 昏迷之前他听见萧白凤最后的遗言:“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现场里慌乱成一团,远处的林子里容貌艳丽的少女收弓,一箭杀死萧白凤的人竟是楚依,她勾唇一笑:“出来走走竟然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的箭术看来也不曾退步。” 她身后高大的男人恭敬道:“公主的箭术是王妃和将军亲自教导的,莫说是西羌,放眼全天下也是少有对手的。” “行了,回去吧,不然该被虫子缠上了。”楚依摆手,转身离开,男人跟在他身后:“宁安公主说得了几株稀有的山茶,邀请您明日去府上赏花,若有看中的尽可带回西羌。” 楚依背着手仰头看天:“西北风沙大,得是母亲那样细心的人才能照料,我没那个福气,回绝了吧……啊,起风了,好像要下雨了!” 狂风骤起,陆汉青顶着风赶到楚依离开的地方时雨落了下来,他失望的摇了摇头:“走吧。” 手下跟在他身后:“副舵主,萧白凤的尸体怎么处理?” 陆汉青低声回道:“好生安葬了吧,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又可恨。